阿棄向來是個不記仇的,見陽七爛醉着回來本來還在竈上燒水想給對方醒醒酒,結果一出來見她直挺挺坐在院裡,生生虎了一大跳。
“你過來。”
見着阿棄猶猶豫豫地守在竈房邊,陽七招招手,面色卻是和緩不少。阿棄眼睛一亮,興高采烈地端着水碗過去了。接過水喝了一口,陽七看他磨得全是血口子的腳,那腳上還穿着早前提着的破鞋。
“……不是說讓你把鞋扔了。咱家還不至于連雙草鞋都買不起。”
伸手把少年樓到懷裡,陽七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說你,傻不傻。急吼吼地跟去又能幫上什麼忙?還把腳磨成這樣子。你說你……”陽七有點說不下去,她哽了一下,使勁眨眨眼睛裡的濕意。“你就是個傻的,當年我怎麼眼瞎把你撿回來。屁用幫不上還淨能添亂。你也是個倒黴的,從小父不疼母不愛,好不容易跟個女人……沒過幾天好日子就又要逃跑了。”
阿棄窩在陽七懷裡,支着耳朵聽了一會,見她好像不太生自己氣了,便讨好地伸手摟住陽七脖子,熱乎乎的小臉也貼上陽七的臉。陽七僵了僵卻沒把他推開,過了好一會才悶聲道:“明日一早我們就出城,隻把家裡值錢的東西帶上,旁的就不要管了。城裡因着太夫人壽宴,往來車輛多,事情忙亂,一時半刻的應該注意不到咱們。”
阿棄向來是個乖順的,陽七說什麼就是什麼。聽說要搬家也沒問去哪,隻是着急地拉拉陽七衣袖,又“啊啊”地指指陽七和十三的正房。
這些年來陽七也同他培養出些默契,當即明白他惦念十三,聲音更軟和幾分。“十三,我拜托了可靠的朋友。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與我們彙合。”
得到答案阿棄就不吵了,安安心心窩在陽七懷裡,并不為即将到來的颠沛流離擔憂,隻是覺得幸福又滿足。這些年來陽七與他日漸疏遠,經常被不認識的人叫了去徹夜不歸,或是喝得醉醺醺的回來,就連房裡那事兒也做得少了。隔壁街坊家的當家郎主以為他是個買回來的奴,三天兩頭地打聽家裡女主人有沒有心思結份親事。阿棄聽了難受,又覺得自己大概是真配不上陽七的。
今日聽到陽七要帶他走,他甚至有些高興。
兩人在院裡溫存了一會,陽七便跟着阿棄去了他屋子。直到房門關上,靜靜觀望院中事态發展的視線才收回來。朱勾阖上窗闆,靠在牆上深呼了一口氣。她蒼白的額頭見了汗,一隻手揉着膝蓋附近微微抽搐的肌肉。今日從床上跌下來,着實摔得狠了。
窗外弦月如勾,院裡各有心事。朱勾睜着眼睛聽着隔壁聲漸起聲又歇,聽着女主人出了房門又在院中枯站許久。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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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清早陽七便套好車,把朱勾和阿棄都拿披風裹了,自己也帶着鬥笠。趁天色未明三人一驢悄悄往城門方向走。
遠遠看着城門果然比往常戒備更森嚴些。綏城是個内陸小城,往日裡隻有八/九個城兵巡防,今日卻有整整一隊三十餘人,具是面生。陽七隐在巷子裡等了半晌,直到出入城的行人漸多了,才看見城門吏義梁領着她手下的幾個兵姗姗來遲,兩眼似乎還在不經意間尋覓着什麼。
陽七從藏身的陰影裡走出幾步,稍稍露出身形來,果然不一會義梁目光就落到她身上。隻在她身上頓了片刻就若無其事地又移開去,轉而和那領兵的面生軍頭攀談起來。
陽七縮在陰影裡又等了半柱香的時間,面上雖沉穩但心裡其實急得都要冒火了。她深知自己能争取的時間隻有城門開啟到上工之間的短短半個時辰。之前與茲女約定的也是讓她在卯時劫走十三。待到太夫人發現十三或她失蹤必然派人來追,到時再跑就來不及了。
早晨天還寒,又過了半晌那軍頭似乎終于被義梁說動,兩人勾肩搭膀地進了旁邊的石屋,幾個守了一宿的兵也跟着軍頭進去了。陽七拉拉缰繩,那頭老驢犟了一會,見她手裡抓了把豆子,才乖乖跟着陽七走。
三人穿得不太講究卻也不髒亂,混在出城的隊伍裡不算現眼。義梁帶來的兵沒得過太夫人特别交代,草草掃了他們幾眼就放他們出去了。直到遠離城門,和行人漸漸走散了陽七才松口氣。她把闆車卸下來将朱勾抱到驢背上,給驢嘴裡塞把豆子,一拽缰繩。
“快走。”
陽七曾經幻想或許太夫人能夠高擡貴手放他們一碼,或者被壽宴拌住,過個三兩天才能騰出手來。他們朝着來綏城時走過的路一路疾奔,然而在傍晚時分還是聽到隐隐犬吠。
該死!
陽七紅着眼睛暗罵,一邊拼命回憶三年前走過的路線,有沒有地形能為他們遮掩一二。她手裡牽着驢,驢上馱着一言不發的朱勾。老驢似乎也感到了危險,本來懈怠的步子着急起來。陽七氣喘籲籲地牽着缰繩跑,她回頭看了眼阿棄,跑了一天他臉都累得發白,陽七拽了一把他的手臂。
“快着些,她們要追來了。”
犬吠聲越來越近,兩人一驢已拼盡全力奔跑。陽七記得再往前有一片茂密的樹林,若是鑽進林子或許他們還能有一線生機。
“快跑!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