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老得牙都快掉光了,癟着嘴拿衣袖在阿棄臉上擦,兩下袖口就黑了。阿棄怪不好意思的,連忙擺擺手,從瓢裡蘸水抹了把臉。
老翁看得直皺眉,又瞧他亂糟糟抓了髻的頭發。
“你這小兒,如此不修容行,小心被你妻主休棄了去。”
阿棄其實沒聽懂,但見老翁闆起臉也不敢再笑,隻得乖順地低下頭做認錯狀。
老翁正是這座小院的房主,名叫順翁。光看外表生得足有七八十歲,滿頭白發,皮膚幹癟,都能當阿棄的曾曾祖父了。但家中孫女七八歲年紀,大概實際年齡不過四五十歲而已。
順翁母家妻家皆為世仆,早年也在城主身邊服侍過,是個見過世面的。當日他一口答應陽七一家租住,一來見陽七談吐間條理分明有幾分見識,日後對他們祖孫二人是個倚仗。二來也是見她攜家帶口,像是個本本分分,能在綏城常住的。
果不其然,陽七在這小院裡一住三年,官位也從看大門的庶吏一步步往内府移,前個兒竟得少城主賞識升做府庫曹吏,待到休沐一過便要走馬上任了。
正想着,忽而聽到隔壁正房裡有了動靜。阿棄一個鯉魚打挺竄起身,三兩步入了竈房,不多時便端盆熱水樂颠颠地進正房去。
家裡主人起身,順翁也不便多留。他拄着膝蓋顫巍巍從席上站起,又擡頭打量了一番這對小戶人家絕對算寬敞的廂房。
然而廂房畢竟是廂房,當日稷吏抱着幼妹入主正房,令阿棄住廂房時,順翁便知其意了。可歎那傻兒還覺着自己獨占一間很不好意思,想把廂房讓給妻妹住。被妻主駁回後,又惦記上了柴房竈房。
順翁搖搖頭,他早年在城主府侍奉,眼力分毫不差。這阿棄小兒隻怕并非明媒正娶入門的正夫,而是沒名沒分就跟了他那房客。若日後家裡女人念舊情,或許能在後院中得個“侍”的位份。但看這傻兒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樣,似乎還不明白,并不是兩人一起睡了覺,你便是她的唯一。
順翁歎過一回也就罷了。他年輕時在城主後宅,對這種事看得太多。等到小兒在世上多磋磨幾年,此時不懂的,也都漸漸明白了。
順公前腳剛走,陽七後腳就出了房門。這三年裡陽七個子略長高了幾寸,穿着城中庶吏常穿的藍色布裙,還是副黑瘦模樣。因為休沐便未绾髻,而是把長發紮了條辮子吊在腦後,雖是文人穿着,但行走間,卻帶着武人步态。
陽七方得高升,連日裡不乏吃酒請客。昨夜剛把春耕發下的豆種點完交賬,今日休沐就得同僚相邀,卻是城主府幾個頗有頭臉的故吏,不好不去。隻得洗把臉強從床上爬起身,手裡還拎着一隻半睡半醒的小兒。
小兒六七歲年紀,生得烏發雪膚,天仙似的容貌,和她那面如黑炭的姐姐分毫不像。被一路拎着領子拽到院裡,陽七先取青銅劍舞了一會兒,待舞出一身臭汗又拿井水洗把臉,繼續拽着小兒後領把她拎進竈房。
經過這番折騰小兒總算醒了,臉上被陽七按了塊濕帕子,自己捂着臉慢慢擦。她頭上頂着兩個小包包,也是一身布裙做文人打扮,可看起來卻比其姐斯文不少,不像個武婦穿錯了衣裳。
“你今兒個還要去綏氏族學念書,動作快點,别總讓阿守等你!”
說着陽七照着十三屁股一飛腳,險些把她踢個馬趴。若在族學裡受到這般對待,早就有一群迷姐迷妹大呼小叫着為她報仇。
可惜這是家中,除了個屁用沒有的啞巴男人,就數她姐的拳頭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