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站在大屋院外,立了半晌,各懷心事。陽七先回過神,她瞅了瞅旁邊兩鬓微霜的女人,往旁邊挪了兩步。這次她擅自到村牧處告狀分家,她怕阿母要揍她。
誰知菖母并沒有揍她,甚至沒有發怒。她隻是冷淡地回視了她一眼,帶着疲憊和倦怠,像看每一個滑胎的,餓死的,扔掉的孩子。
對她來說,陽七也不過是又一個,不再屬于他們家的孩子而已。
母女倆彼此對望,而後同時扭頭,各自離去。
曾經的十年,不過是她們人生中一段不算短,也不算長的交彙。同行的路盡了,親緣也就散了。
陽七背着小十三,往稷坂山上走。稷坂山是她的家,背簍裡的孩子是她如今僅有的家人。
雖然沒有血緣,但她撿了她,認了她,她們戶籍寫在一處,那便是一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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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三年,春消夏長,秋去冬至,轉而又到了冬雪初融的時節。
此時正值青黃不接,食草的小獸找不見草根來嚼,食肉的也餓得饑腸辘辘。
稷坂山上百年如一日,無論你是食草的還是食肉的,找不見吃食幾天下來照樣餓死,再公平沒有的事情。一頭瘦骨嶙峋的熊瞎子餓了一冬天,好不容易掙紮着從冬眠的洞裡醒來,昏頭漲腦地在山裡轉悠了一天,臨到傍晚,突然聞到點血腥味。
黑熊腹鳴如鼓,抻着脖子聳了聳鼻尖,順着味道找過去。那血味還是新鮮的,襯着松木和融雪的清香,簡直令黑熊口水狂泌,四肢着地撒開丫子地朝獵物撲過去,生怕稍晚一刻就被它跑了。
地上尚未消融的積雪被它踩得咯吱作響,轉過遮擋視線的樹木,入眼的是白雪地上殷紅的一灘,還有隻拖着着傷腿瑟瑟發抖的灰兔。
兔子雖小,但也是肉。要在往日黑熊還要想一想,但如今它已快被活活餓死,眼睛裡就隻看得到那隻受傷流血的兔子了。
黑熊發力猛撲,聲勢驚人,隻聽“轟隆”一聲,幾乎以為是山崩地裂。漫天雪沫飛揚,兔子落入熊掌,卻看那黑熊竟也陷在雪裡不知所蹤。
直到雪沫落定,才從旁邊的樹上跳下來一個人。她身上背着一個大背簍,渾身從頭到腳東拼西湊了一堆不知是什麼的毛皮,隻露出一雙眼睛和半張黝黑的小臉。她拿起藏在一旁的竹槍,竹槍上綁了磨尖的石刺,三兩步竄到雪坑邊狠狠刺下去!
又是驚天動地一聲慘嚎。
那黑熊皮糙毛厚,綁着石刺的竹槍竟沒戳死它。陽七補了幾槍見它還不死,不禁皺了皺眉。
她擔心熊身上那張好皮子。
被惦記剝皮的黑熊疼得發了狂,張着血盆大口朝陽七咆哮。陽七仍提着竹槍,隻露着兩隻眼睛,繞着雪坑轉了一圈。
黑熊的咆哮聲漸漸弱下來,但還撐着不咽氣。陽七擡起頭,天色已經不早了,她等不到把熊耗死。
在樹上纏了老藤,另一端綁在自己腰間,陽七提着竹槍拉着藤條,竟往雪坑裡下滑三尺,黑熊見她敢來氣得兩眼通紅,突然從坑底竄起朝陽七撲來,之前要死的樣子竟有三分是裝的。
陽七身子一蕩避過黑熊的猛撲,再險而又險一個轉身腳踩坑壁借力,強扭腰肢,竹槍當當好戳在黑熊眼窩裡。
熊爪此時離陽七不過寸許,爪尖已經勾破衣物。陽七卻無畏色,兩腿幹脆盤在槍杆上,用整個身子朝黑熊壓下去。
石槍頭雖不如銅鐵鋒利,卻被陽七一刺一壓,從黑熊顱後生生穿出來。鮮血腦漿紅紅白白流了一地。黑熊轟然倒下,陽七落到地上,有些氣喘。
這三年間,生死一線的事情見多了,似乎連恐懼都成了奢侈。她麻利地給黑熊放血,剝皮,砍下熊掌掏出熊膽,其餘的,挑揀着能賣上價錢又能拿走的取了一部分。
然後便把殘屍部分分割深埋在雪下以待日後來取,剩下就留給循血而來的野獸享用。
陽七一路疾奔,熟練地利用幾年生死間掌握的技巧在林中穿行。她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循着先人留下的記号了,稷坂山成了她的家,如同耕作田間的農婦,是她賴以生存的地方。
她已經是個合格的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