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還要讀物理?姜凡給出了一個很不姜凡的答案,沒有邏輯缜密而客觀的論述,隻是用最簡短也最主觀的理由去诠釋了他的選擇。
不知是誰的心率正在為了坦誠的剖白逐漸過速:“……我也喜歡物理。”
在張濤赤誠的灼灼目光之中,姜凡将唇角抿起了一個克制的,卻仍然上揚着的弧度。這個對他而言如此特别的人,同樣真摯地喜歡着他所熱愛的事物,他實在想象不出還有什麼比這更加美好的事了。如果可以,他隻希望張濤陪伴在自己身旁,與自己心意相通的日子可以無盡長:“那北京見,張濤。”
在親眼見到張濤的一刻,姜凡忽然很難将自己的困惑和不解宣之于口。面對面伫立之前,兩人間沒有過任何多餘的對話。屏幕上的聊天記錄定格在張濤半小時前向他發來的高考錄取結果截圖,以及他三分鐘前發送出去的那句“下樓”。
姜凡從沒有過如此方寸大亂的時刻。他原本正在房間裡收納行李箱,第二天就要随父母出發去外省探望家中老人。手機上收到的消息卻讓他當即産生了與張濤見面問個明白的沖動,滿床的個人物品都來不及整理,也沒和家人解釋隻言片語,就這樣急匆匆地出了門。
“為什麼?你知道自己浪費了二十分嗎?”望着張濤略顯無措的面容,姜凡終于還是開了口,他緊皺着眉頭,“你是不是為了……”
他想問問張濤,這份錄取結果是不是為了那句“北京見”的約定。姜凡不想,也不敢自作多情,況且他并不認為自己值得張濤付出如此之大的代價去履行承諾。可如果真的是呢?如果張濤是為他才放棄了更好的前程,那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張濤獨自去承受這份不為外人所理解的壓力。
張濤自然明白他想問什麼,可見他這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隻好連連否認:“不是。是我自己……沒有認真地對待志願填報,所以滑檔了。”他并不怕姜凡責怪自己太笨太傻,太過感情用事,卻最不想看姜凡為此而感到内疚。
姜凡擔心他在找借口,十分迫切地追問:“我已經看過今年的投檔線了。你想學物理,就算沒達到中科大和人大理科試驗班的分數線,浙大和南大也完全足夠了,怎麼會滑檔到北航?”
見他焦急成這樣,張濤更加不敢實話實說:“浙大和南大,我沒填理科試驗班,嘗試了更熱門的專業。按照往年的數據來看,應該是沒問題的,但是大家或許都想去吧……今年的錄取位次比以往高了很多。”
“我以為前面這些院校總有一個會錄取我,後面就填得随意了些……結果就去了北航。”可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北京以外的高校,也沒有考慮過除物理以外的專業,“是我盲目自信了。”
他的志願單上從沒有出現過中科大、浙大和南大的報考代碼,而從人大到北航再到北理,他全部隻填寫了能把他分流到物理專業的理科試驗班。
姜凡無言以對,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去相信,隻是因為不夠謹慎,張濤高中三年來的努力就在最後關頭付諸東流……不,後果并沒有嚴重到“付諸東流”的程度。然而作為張濤一路走來的見證者,姜凡更希望他的每一滴血汗都沒有白流。
“張濤……”他握住張濤的手腕,還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曾經對感性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多年以來的冷漠讓他此刻說不出任何一句能夠安慰張濤的話。
“我沒事,謝謝你為我特地跑過來一趟。”張濤卻輕而易舉地讀懂了他的沉默,隻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以後去了北京,我們還要常聯系……這麼晚了,你快回去吧,明天不是還要趕高鐵嗎?”
“……嗯。”他點了點頭,以為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夏夜,是他與張濤之間再平凡不過的一次分别。
姜凡在外待了半個多月,回杭州後沒幾天,就再次提着行李出門,前往北京報到去了。清華的軍訓為期三周,在這之後沒有多少休息放松的時間,便要正式開始上課。北航的開學時間雖然與之相同,軍訓卻被安排在了大一的暑假,所以張濤本沒必要和陳希一起來得這麼早。可這将是他第一次離家獨自生活,于是父母雙雙請了年假,提前陪他過來适應,就當是全家人一起旅遊。
姜凡與他之間并沒有斷了聯系,但礙于軍訓日程排得滿,兩人能聊天的機會少了許多。原以為開學之後,情況就會有所好轉,但不容小觑的課業壓力和相隔二十多公裡的物理距離還是很難讓他們的關系再像高中時那樣親密無間。
與系裡的很多同學不同,姜凡不僅是競賽生出身,先一步掌握了大學物理的知識,還早早就從身為大學教授的父母那裡接受過專業的學術研究訓練。當其他新生還在努力摸索着适應大學生活的時候,姜凡已經在試圖聯系導師進組做實驗了。盡管從沒對任何人說起過,可他終究不能輕易釋懷從國家隊落選的遺憾。拼盡全力地抓住所有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這就是姜凡當下一定要做的事。
與此同時,張濤正在大一的通識基礎課中苦苦掙紮,大類招生政策讓他未來的去向尚不明确。如果想順利地分流到物理專業,那他就需要在這一學年中保持着優秀的績點,以此掌握選擇專業方向的主動權。
所以姜凡理解張濤為什麼會一次又一次地推脫自己請他來清華參觀的邀約。高考來到北航已經是一種失利,如果之後學不成物理,那對張濤來說将會是多大的打擊?同樣經曆過夢碎的姜凡選擇支持他的一切努力,也并不介意在忙碌中抽空為他提供學業上的指導。張濤起初的确會來找他指點迷津,但日子久了,他便習慣去找身邊的室友和同學尋求幫助,而不是來打擾忙得總要幾小時之後才能回複消息的姜凡。
姜凡當然知道,他們都将時間和精力投入進了更加值得的事上。可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始終無法說服自己,想要見到張濤的念頭不停地叫嚣着,像一條被沖到岸上,拼命卻徒勞掙紮的魚。為此,并不熱衷于社交的他答應了參加高中同學聚會,也不止一次地向張濤提出可以先去北航找他,陪他自習一整天。但張濤并沒有在聚會上現身,還以不同的理由拒絕了他的每一次請求。
他是如此固執的人,卻從不強求,也更不乞求,隻是将無法得到緩解的思念藏進蚌殼般封閉堅硬的心扉裡。高強度的學習和科研已經不僅僅是他證明自己的方式,更成為了他從無邊孤寂中自我拯救的唯一手段。但姜凡并不認為這應當被視為“痛苦”,因為低級的欲望隻靠放縱便能滿足,高級的快樂需要通過克制才能獲得,無視當下的情感需求是為了達成未來的、更加圓滿的幸福。
他開始相信自己與張濤之間不過是一場短暫的分離,在實現各自的目标和心願之後,他們終将再度回到原本的軌道,重新并肩而行。他們之間的交集越來越少,交流的頻率自然越來越低。從最開始的每天變為隔天,再從一周兩三次降到一個月兩三次,到後來甚至兩三個月也不再聯系對方一次。姜凡逐漸習慣了在朋友圈裡得知張濤的近況,他在順利入讀物理專業後迎來了一個又一個全新的挑戰,然而站在他身旁的人已經不再是自己。姜凡卻沒有去思考那份理想化的幸福是否在逐漸變得虛無缥缈、遙不可及。寝室、教室和實驗室三點一線的緊密日程占據了他的全部生活,他用無休止的工作去戒斷張濤曾經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兩年時光,雖然這個過程并不輕松,他倒也成功再次适應了孑然一身的滋味——畢竟于他而言,孤獨才是過往十幾年中的常态,他隻不過是過回了應有的人生。
可他還是會時不時地想起張濤。在觀疇園買肉包和豆花時想起他;在操場上跑三千米時想起他;在校醫院開藥挂水時想起他;在水木清華荷花盛放時想起他;在深夜走出實驗室看見明月當空時想起他……但這些思緒開小差時所流露的想念隻有姜凡一個人知道,也将永遠都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大二上學期,他跟着錢教授一同前往長沙出差。碰巧第37屆CPhO在此舉辦,湖南省物理學會和承辦學校便邀請德高望重的錢教授在回京之前撥冗莅臨,姜凡則以他學生的身份随行。
在這樣的場合,姜凡再一次想起了張濤。兩年前的現在,他奔赴上海參加第35屆CPhO,在全國一衆天才選手中名列前茅,也因此獲得了保送清華的資格。而在此之前,是張濤陪着他走過了這一段漫長的、前途未蔔的道路。于是他将那塊被捂得溫熱的金牌放進張濤的手裡,與之共享這份來之不易的榮譽和一顆怦然跳動的真心。可随着留在家中的獎牌和競賽書都落了灰,十七歲的記憶也已經不再鮮活。
盡管誰都不想承認,但人與人的關系永遠都逃不開“階段性”的烙印。或許是高三暑假夏夜的“我們還要常聯系”;或許是高考考場外的“我相信你”;或許是暮春五月的“北京見”;或許是動身集訓前的“希望你一切順利”……不停地向前追溯,他也不知道他們的分道揚镳究竟在哪一個時間點被注定。然而姜凡還是不願如此輕易地相信命運,他環視了一圈CPhO的會場,抱着試試的心态朝北航招生組的展位走去。
不出所料,那裡等待着他的隻有幾張陌生的面孔和熱絡的寒暄。
大三上學期,姜凡久違地收到了陳希發來的消息。雖然他們都在清華上學,陳希還修讀着物理學的雙學位,但兩人除了學業上的交流,私下裡向來少有聯絡。陳希這一學年又去了UCB做交換生,他們之間隔着一個太平洋和十幾個小時的時差,生活中更是很難再有任何交集。
生化不分家,化學系和生命科學學院總有相互交叉的研究項目,陳希也因此而認識了不少學生科的朋友。他這次來聯系姜凡,是為了幫一個神經科學課題組征集參與研究的志願者。實驗内容包括行為訓練和磁共振掃描,隻需花費兩個多小時,被試者就能得到七百多元的薪酬,和一張自己大腦的核磁共振成像圖。
這聽起來是個輕松的差事,卻對被試者有着種種細節上的嚴苛要求。其中最勸退的是不可以患有幽閉恐懼症,并且要能在清醒狀态下保持一小時的頭部靜止。姜凡符合所有的條件,這星期也碰巧有空,于是就答應了參加這場實驗。
被試服的顔色和款式看起來與醫院的病号服沒什麼差别,都是藍白相間的豎條紋,寬松而單薄。姜凡躺進龐大的金屬設備,平靜地回憶着剛才反複練習過的任務流程。雖然機器運轉的噪音有些大,但作為主試的博士生學姐特地準備了耳塞讓他戴上,他目前感覺良好。
實驗正式開始之前,姜凡在面前一片漆黑的屏幕上看見自己蒼白的臉。他忽然想起了拉比,1944年憑借分子束磁共振法獲得諾貝爾獎的物理學家,于1988年因罹患癌症去世。在人生最後的日子裡,拉比曾接受過磁共振成像檢查,這正是基于他的科學研究所發展出的醫學進步。躺在核磁共振儀裡,拉比也是如此注視着内壁上的反光。出來之後,他說:“我在那部機器中見到了自己。”
從分子束磁共振法起步,曆經核磁共振現象的發現,到磁共振成像技術的誕生,再擴展出功能性磁共振成像的分支。和此刻身為被試者所參與的項目一樣,姜凡自己作為研究者所主導的實驗也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之上,而這具高大的身軀是由數代學者的思想和心血澆鑄成的。人們總在争論物理學是不是走到盡頭了,姜凡卻不曾對此産生過任何懷疑。
在這個宇宙中,會衰老,會死亡,會腐朽的隻是人類。盡管有些粒子也會衰變,可衰變并不意味着終結。在能量守恒的世界裡,它們轉化為其他粒子,衍生出更多新的粒子,直至最終演變為穩定的末态粒子,從此永恒地存在下去。無論人類察覺與否,探索與否,觀測與否,粒子都将在宇宙間運動;定律都将跨越時間而永存;真理都将超越生命而恒定。會走向盡頭,會化為烏有,會蕩然無存的隻是人類,從來都不是物理。
“fMRI數據雖然有上千張,但是在外行人看起來區别并不大。”博士生學姐對着電腦感歎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的大腦結構很漂亮,所以選哪張圖像回去做紀念都是不錯的。”
見姜凡投來略帶疑惑的目光,學姐連忙擺擺手解釋道:“這可不是我随口亂說的啊。sMRI顯示,你的大腦皮層相對較薄,有可能意味着神經元密度高,信息處理效率強。頂葉體積寬度不錯,額葉看起來也很發達,這一般和較強的空間認知和邏輯推理能力有關……很完美,我要是你,我幹脆就把這圖拿去當頭像。”
雖然姜凡從小到大都沒少接受誇獎,但被人說“你的大腦真漂亮”還是頭一遭。他愣了一下,問道:“那選哪張好一些?”
“這張吧。”學姐指着屏幕,“你的眶額葉皮質在這一刻被激活了。看數據采集的時間,應該是我讓你試圖回憶一些快樂的事情。”
姜凡沉默了半晌才繼續問道:“……有可能是遺憾的情緒嗎?畢竟眶額葉皮質不僅僅會在獎勵和積極情緒中活躍。”
學姐的目光落在那片亮起的區域上,指尖在觸控闆上輕輕滑動,調出相關的時間序列數據。她皺了皺眉,似乎在認真思考這個可能性。
“嗯……也不是不可能。”她沉吟片刻,輕敲幾下鍵盤去調整參數,讓界面上浮現出更詳細的BOLD信号曲線,“如果你的記憶裡不僅有幸福和快樂,還摻雜着一絲‘本可以更好’的感受……那它可能的确包含了遺憾的成分。但你的背側前扣帶皮層和腦島并沒有很活躍,伏隔核和内側前額葉皮層的信号反應更強。所以我想,正面情緒的成分應該更多。”
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電腦屏幕上的數據依舊閃爍着客觀的信号變化,它們背後的故事卻隻屬于高二那年冬天,伸手拉住張濤衣角的姜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熱鬧的氛圍正濃時,張濤才終于被服務員推開門領了進來。
“抱歉啊大家,出門之前被我媽拉着打了一圈拜年電話,路上又堵得厲害,所以才晚了這麼久。”張濤頗為不好意思地環顧包廂,卻發現席間隻剩姜凡右手邊的座位還空着。
他拉開了座椅:“我能坐這兒嗎?”
回答他的卻不是姜凡,而是桌上的其他人:“除了挨着你同桌,你還有别的選擇嗎?”
兩人都對彼此有可能出席這場同學聚會懷有一定的心理預期,但真正肩挨着肩坐在一起還是略顯局促。好在張濤暫時還沒有辦法與姜凡寒暄幾句,因為他遲到了,不得不在一桌人的起哄聲中站起來自罰三杯。
張濤的酒量雖談不上多好,但這兩三年裡鍛煉的機會也不少,三杯啤酒自然不在話下。一杯接着一杯,第三杯很快就下肚,他倒扣展示了一下自己空蕩的玻璃杯,随後就在笑聲和掌聲中重新落了座。
見姜凡遲遲不動筷子,張濤便猜測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樣不太平靜。可轉念一想,他們雖然兩年半沒見,但隻是關系淡了,又不是徹底鬧掰了。前幾天是大年初一,兩人還禮貌地互相發送了新年祝福。于是他鼓起勇氣再次開了口:“怎麼樣,最近是不是又要發論文了?PRL的一作都發過了,這次打算投哪裡?”
聊科研的确處于姜凡的舒适區之中,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準備再投一次PRL,文章主體已經寫得差不多了,還差幾組低溫測量數據沒補齊。組裡那台低溫探針前段時間壞了,春節假期過後才能修好,拖慢了我的實驗進度。你呢,開學就大三下學期了,有什麼打算嗎?”
“我嘛……”張濤在心裡歎了聲氣,知道自己的成就完全不能與之相比,“好好修完最後一學期的專業課,就要開始準備考研了。”
“嗯。”這完全符合姜凡對他的預估,“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找我。”
張濤隻當他是在和自己客套,兩人的水平相差懸殊,規劃不可能一緻:“你肯定不用考的啦,隻需要想想直博之後選哪個導師就好了。”
“我本科畢業之後應該不會留在國内讀了。”見他有點發愣,姜凡擡手轉了一下桌,“這家的鲳魚燒年糕味道不錯。”
“謝謝……”張濤終于動了筷子,“你想去哪裡,美國嗎?”
姜凡對他點了點頭:“MIT的一位教授對我很感興趣,邀請我今年暑假去他組裡看看。”
他略感意外:“你導師肯放人嗎?”
“談不上‘放’,我畢竟是本科生,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不算他課題組的正式成員。而且我對一切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其實管不了我太多。”雖然不算有多大的長進,但姜凡也在這幾年裡懂了些人情世故,更何況錢教授的确待自己不薄,“走之前我會多做點事,組裡的項目還在推進,幾個學術會議和論壇也要準備。我那部分都會提前處理好,最基本的責任總要盡到。”
張濤剛要開口說些什麼,一旁就有同學湊了過來:“大過年的,你倆怎麼淨聊些正事?”
“對我們來說是正事,對我同桌來說是消遣。”張濤不自覺地瞥了一眼桌上突然亮起的手機屏幕,繼續開玩笑道,“他高中時就說過了,自己的興趣是學習,愛好是考試。”
同學聽了都直搖頭,借着酒勁吐槽道:“幸虧你附近當時還坐着薛珅和陳希,不然就這麼跟姜凡相處兩年,你估計也隻喜歡學習和考試了……說起來,高中畢業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陳希了,他朋友圈也從來都不發自己的照片,現在還頂着一頭紅毛嗎?”
“他前幾天還跟我說,在美國染一次頭發很貴,所以打算自己去超市買染發劑。”也難怪同學惦記着他,陳希實在是個不錯的人,張濤一提起他也忍不住嘴角上揚,“不過……雖然現在是紅的,他這幾年其實也有過黑發的時候。”
周圍的人瞬間分成兩波,大一上學期的幾場聚會中,在北京上大學的同學們基本都見過陳希的限定款皮膚,早已心下了然。而大學在京外的那些人紛紛把耳朵湊了過來:“他受什麼刺激了?”
姜凡則是最明白這件事的人:“清華大一開學軍訓,對男生發型的要求是黑色寸頭。”他在學校裡看到陳希的時候差點沒敢認。
又有新的同學加入了讨論:“這犧牲實在是太大了。陳希一直都很寶貝他的紅色頭發,高一剛入學的時候還為這事和查風紀的教導主任杠起來過,但他成績實在太好,老師們最後也就由他去了。他最後就連畢業典禮緻辭都是頂着紅頭發上去的,把我旁邊坐着的教育局領導都看愣了。”
“其實高考結束那天晚上,我都已經和他一起坐在理發店裡了,但是被江老師一個電話攔了下來……也不知道他是從誰那裡聽說的消息。”張濤一邊說,一邊又給自己倒了些啤酒,“不然你們那天可能會看到兩顆紅毛腦袋。”
姜凡鮮少産生這樣的心虛感。他面不改色,默不作聲地往碗裡夾了些蔬菜,假裝自己與此事毫無關聯。在推杯換盞與觥籌交錯之中,這個話題很快就被揭過,他和張濤也再次接續着早先對于未來規劃的話題聊了下去。
張濤端起酒杯晃了晃,低聲對他說道:“我很羨慕你……不止是因為你很聰明,更是因為你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姜凡神色微怔,沒有回答。盡管曾經的張濤也對他說過許多贊美的話,卻總是不同于這樣自信從容、大方坦蕩的誇獎和欣賞。他忽然感到些許無所适從,隻好将茶杯舉起,輕碰了一下張濤手中的玻璃杯,讓清脆的聲響替他回應未說出口的話。
“你不喝酒嗎?”張濤拿起酒瓶,也要替他斟一杯。
“不喝了,開車來的。”在張濤到來之前,他已經用這個理由回絕了想灌他酒的一大群人。
“哎?”張濤對此相當震驚,“我還以為你沒空考駕照,你假期都不怎麼回來的。”
姜凡推了推眼鏡:“在北京斷斷續續地學了一年多,上個月才拿到手。”
這是張濤難得能先他一步完成的事情,語氣中帶了稍許得意:“我大一寒假就拿到了。”
“那你現在還敢開嗎?”姜凡面無表情。
張濤不語,隻是一味地夾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