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氏家主遙送三千裡,淚别南域。
和着雪花的淚水自上而下綻放,在潔白無瑕的壁面中倒映出一種晶瑩的凝滞感。
那水中倒影在暫停了幾秒後,如約而至地又掉落幾顆無色的珠花。
衆人都圍了上來,半跪在她們身旁,不斷勸慰已經癡傻的荊州王君和憂國憂民的王後:“請王後仔細着身子啊!”
“如今您本已殚思竭慮體内告虛,再傷懷滿身,您可怎麼吃得消啊?”
“是啊王後,”一有人開了這話頭,餘下所有的侍臣們立刻附和了南嬷嬷的所言所語:“如今荊州上上下下都亂了套,王君已然出了事情,咱們隻有您可依靠了!”
這半月來整日整日憂國憂民的舒王後軟倒在龍床邊,雙手緊緊掐着雙目無神圓瞪,隻一嘴亂七八糟胡話的荊州王君,聽着周圍人的恭維勸慰,卻依舊是側着臉哀歎哭泣。
她那一副聰慧睿達的模樣,瞧着,可比床上半癱不死的荊方觀有說服力多了。
低頭是為了掩蓋眼底的野心和欲望。
戲做夠了,舒依禾也沒再浪費心思與這癡兒糾纏,終于捂着帕子抹幹淨眼淚,輕咳了兩聲,欲要将所有人的目光再度吸引到她身上來。
恰在這時,變故又出。
“急報———”穿着精良的荊州衛兵叫吼着從宮外跑入殿内,手中緊攥一封染紅的皺巴軍報,因為事關重大,那軍報一路濕答答的淋了滿長階鮮血。
“急報,急報,瑞王荊璟身亡!瑞王身亡!”
“怎麼回事,王後王君都在殿内,仔細說話!”南嬷嬷皺着眉頭帶人将這衛兵攔在人圈外圍,急切反問到:“那邪端不是自诩清正,怎會突然暴斃身亡?世家大族對此事什麼态度?”
許是看清了殿内人擠人擠人的盛況,那小兵喘了兩口氣,略微斟酌了一下語言,顫抖着手将軍報奉上:“實在不知荊璟為何緣由被刺身亡,目前各家家主都擁做一團,糾集了自衛隊上京,說要為無辜慘死的瑞王讨個說法!”
“她們來勢洶洶,散落在各地的荊州衛被反咬一口,回擊不及時,鎮平将軍越連風挺身而鬥,以一當十,隻是還是不及有備而來的自衛軍,如今已守職殉城!”
“得親筆絕筆信一封,一路北上送予監國王後!”
砰!
人群中有誰接受不了這個天大的噩耗,一口氣沒上來,就這麼失禮地暈了下去。
是越家的小姐。
她的母親,也就是萬度戎将軍一時又驚又怒,旋身從人群中飛出,先是抖着身子接過了這一封絕筆書信,随即又像接受不了這個消息似的,将薄薄一層紙張往南嬷嬷懷裡塞,沾了血的手不斷在小女兒臉上亂按。
“救人,救———快救救我的孩子啊!”
“沒聽見嗎,快去宣禦醫來為越小姐看病!”南嬷嬷肅容而立,一面扶着幾欲昏厥的舒王後,一面有條不紊地吩咐到:“閑雜人等暫且退下,快,找禦醫守在王君身邊,再分幾個為越小姐穩固心神!”
“喏!”
轟隆隆一陣響,潮水一般的人群來了又走,不帶走一片雲彩。
永明宮内終于清淨了不少。
當着幾個肱骨老臣的面,舒依禾整理好了情緒急匆匆拆開那封來之不易的軍報,正要念出上面的東西時,她又像想起來什麼似的,扭頭看向一直候在一旁的南流景:“傳我的口谕,如今多事之秋不得大意,請元嬰以上荊州衛即刻趕來,就地看護王君。”
此舉名為保護,實則軟禁,舒依禾這是在挑釁,也是在确認。
那幾隻老狐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贊同之意,隻差沒有開口誇她聖明了。
接受到眼色的南嬷嬷依言,攙着昏迷不醒的越小姐,與萬度戎一道兒行禮恭身退下。
安撫好幾人,打開傳音飛令一看,果然得了一條新訊息。
萬度戎沒興趣管她們這些彎彎繞繞的宮鬥,隻問了一句話:“現在我可以出發了吧?”
出發戰場,奪回她該有的威名。
南流景微笑。
“請便,萬大将軍。”
舒家暗衛悄然落地,在紅得刺眼的火燒雲背景中靠近南嬷嬷,與她耳語了幾句。
南流景緊抓着手中飛令,臉上勉強露出一點了然神色。
她畢竟教導了那人十餘年。
良久,也許沒過多久,在層層疊疊的火燒雲要将天空徹底燒紅之前,她哽咽了一聲,終究還是下了旨意。
“告訴雁婺,時不我待,今晚動手。”
帶着人頭回來讨賞。
今天傍晚的夕陽真好看,讓她禁不住想起十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要将天空融化的傍晚,因為阿姐連續幾天都吃不下飯,遠在南域不過近日即将上京述職的舒依禾快馬加鞭,硬是比原定日程提早了兩天到達荊州主城,急匆匆遞了牌子進王府看望姐姐。
阿姐沒和荊方觀一起住在永明宮裡。因不想參與到後宮諸人的鬥争中去,她自己另辟了一間小院,完全按照她還在修真界時,霄天刀派那間屬于她自己的屋子一比一複刻的。
舒依禾跑着過去見舒挽月的時候,她正一個人趁着夕陽的餘晖,放下繁雜的公務,在綠草地中支了一個靠背椅,咿呀咿呀地哄自己樂。
這張椅子是荊方觀設計的,昔年舒大将軍曾在戰場上舍命救了荊八王男一命,代價是自己的雙腿被砍得隻剩皮肉相連,荊方觀感恩舒挽月的仗義豪情,在她不能下地行走的半個月中咨詢了大江南北的工匠,又花重金夠得天生地養的原木料,親自打造了這麼一座黃花梨的攢背靠圈椅。
“阿姐。”
舒依禾站在院子門口,和小時候一樣躲在門扉後面,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姐姐,躊躇了半天卻不敢進去。
在夕陽的照耀中,她看見姐姐溫柔地撫摸着自己的小腹。
她跟在姐姐後頭轉悠了這麼多年,怎麼會不知道阿姐看似毫不起眼的動作背後代表着什麼寓意?
腦子裡似乎炸響一聲驚雷。
“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是我關于愛與生命的證明噢。”
南流景的手無力地放松了一些,透過手骨,依稀可見舒依禾發給她的那條訊息内容,那上面赫然隻有一句話。
———當你還未出生時,我就愛着你。
———這孩子留不得了,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