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悶哼,并不開腔搭理。
他打心眼裡覺得不過是一群一事無成還異想天開的婦人鬧事,在上頭人一如既往出面鎮壓後,很快就會平息鬧劇了。
府裡最小的四妹似懂非懂大人們談論的話題,她隻有六歲,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隻是聽到三哥提起學堂之事,不免又起來懵懂的好學之心,順勢也問老爺到:“爹爹,我什麼時候也能和三哥一樣去念書呢?我喜歡讀書也喜歡寫字,不能修煉了,哪怕讓我看看書也好啊?”
老爺似乎被她這莫名其妙的想法驚住了,他上下眼皮一擡,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通自家唯一的一個小女兒,随後沉悶發聲,帶着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調:“這件事你不必再想了。”
“為什麼?!”她如遭雷劈,随即第一次這麼勇敢開口質問,不能修煉就算了,為什麼連書都不讓她念!
三哥吃完了最後一個肉包子,龇牙咧嘴地代替老爺開了口:“還是那句話,因為你是一個女孩。”
“我們不必指望你能讀書寫字,因為你根本就學不會啊,哈哈哈。”
小女孩如遭雷劈地愣在原地。
三哥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嫌棄她不是個男孩嗎?可是為什麼男孩就能讀書寫字習武修煉,女孩子就不可以呢?
她恍恍惚惚地被娘親拉回座位上,一口一口麻木地吃着自己碗裡被特意控制的,隻有小半碗的早食。
她被娘親攏在懷裡擋得嚴嚴實實,恍惚間想起來好幾個月前,姐姐還沒有出閣時的事情。
那時候她天天陪着一團孩氣的小妹玩耍,也曾憐惜地把妹妹抱在懷中,心疼地摩挲她因為啟蒙之後長時間練字而磨出厚繭的手:“傻孩子,怎麼這麼認真刻苦呢?”
“不過都是無用功罷了,你的手一定要柔軟而細長美麗,這才好看呀。”
小妹窩在姐姐懷裡,歡喜地唱一些不成調的童謠,又笑嘻嘻到:“沒關系的,手不一定隻能好看啊,我手上的繭子是我用功學習的證明,多好!”
“你要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已經成年,也精挑細選擇好了夫家,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家的姐姐看着天真的小妹,很久沒有說話。
她眼睛裡含着一抹朦胧的淚光,慢慢重申道:“你要是個男孩子就更好了。”
小妹妹是府裡最小的一個孩子,老來得女自然備受寵愛,上至娘親爹爹,下至侍女婆子,沒有一個人不誇她聰明伶俐,乖巧懂事又可愛的。
她是偌大沉悶宅邸裡一顆熠熠生輝的明珠,是所有人都喜歡的開心小笑果。
姐姐當然也喜歡她啦,她也喜歡姐姐,可是姐姐為什麼又希望她是個男孩呢?男孩女孩真的就大不一樣?
她小小的腦子裡裝滿了大大的不理解。
寂然飯畢,便有當值的小丫鬟捧着茶盤來伺候着上茶漱口。
老爺洗了手,握着玉色茶碗轉了一轉,冷眼瞧着裡頭那簇幹枯暗淡的茶葉重新在溫水的浸泡下顯得飽滿精神了,這才淺淺飲了一口淺色茶湯,順勢敲打一家子老老小小。
“多事之秋,都管住自己,做大人的沒說話,丫頭小子就不要多做些徒勞無益的事兒。”
第二道茶端上來,老爺這次沒再說些什麼,減去口腔中的鹹膩之味後滿足的長舒一口氣,也不管餐桌上的其她人了,隻自顧自摸着胡子,踱步前去前院書房處理公務去了。
人走到了門口,涼幽幽的話卻轉了幾道彎,炸在小妹耳朵中。
“你長大後想成為個名冠王京的窈窕淑女,對嗎?”
小妹妹的臉一下子全垮了下來。
這時候隔着院牆都能隐約聽見外頭大街上那些遊行示威的女子的喊聲,小妹心中頓時不知道從哪裡爆發出一股無名之力,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像頭小牛犢看見了最鮮嫩的綠草般一股勁沖上前去,撞翻了好一路的侍女家丁。
老爺自然也不能幸免。
小妹一邊跑還一邊朝着臉色漲紅的老爺做鬼臉,任憑她娘親在後面怎麼呼喚也不肯停下腳步,隻是一直在大聲跺腳和尖叫:“不是特别想!”
“混賬東西,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說我不要!我不是很想當一個笑不露齒弱柳扶風的窈窕淑女!我不要一天就斯斯文文的被拘在房裡看花繡鳥讀《女律 》!”
不谙世事的純真之神女,也許真有人生來就會是這麼一副天真生動的美麗模樣,但絕對不可能所有人都會是這一個純潔靜美的模樣。
“我想在草地上自由地奔跑,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想笑就笑,看誰不歡喜就折騰誰 看見不平之事就能勇敢上前阻止的戰士,我想做一個戰士!”
壯碩的勇士,誰都可以成為啊。
那麼為什麼不能是她呢?
她就是要做一個新時代的勇猛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