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姊婺姊，你能再講一遍自己是怎麼從平安姬一路升為統禦千人之大戰将的故事的嗎？”

剛從外面回來的雁婺隻來得及把戴着紅纓的頭盔取下，甚至都沒能将其端正放在桌子上，就被聽到動靜而歡欣鼓舞趕來的姑娘們團團圍住。

她甩了甩汗濕的發，妥協似的舉手又點頭，對這群小妹妹一點辦法也沒有：“好好好，等我把盔甲脫下來就給大家講故事，好麼？”

“講你的光輝曆史！”為首的阿章笑起來有個小小的梨渦，看起來可愛的緊：“好耶！”

幾個人七手八腳的幫雁婺脫除一身的堅硬甲胄，壓根不像外面的人一樣害怕她過于強壯的身體和醜陋的面容，還不時有小女孩發出沒見識的驚訝贊歎之聲：“好耀眼的顔色！”、“好棒的樣式！”、“看起來好厲害！”

雁婺笑了笑，也沒像其她人一樣禁止她們觸摸這些危險鋒利的金銅兵器，将最大最重的一片魚鱗甲随意搭在一旁木架上，她一面由着幾個姐姐妹妹笑鬧，一面在不經意間抹除隐蔽處沒擦幹淨的點點紅印。

她曾經也是最怕這種不詳血腥之物的人，如今時過境遷自願成了一把殺人的刀，隻有待在這些純靜恬淡的小女孩身邊時，雁婺才能短暫的感覺到自己生命舒展了一下。

就隻為了這一點，她也一定會看護好她們。

她本來不是這邊的人，娘親來自北冀苦寒之地，年少外出求學時偶遇一美男，相見傾心昏了頭，不知怎麼就被帶回了南方的荊州。

嫁了人之後的生活與從前大不一樣，可是娘親為了所謂的愛情還是義無反顧跳進了名為婚姻的囚牢，不僅自願做個賢妻良母，後來為了把夫君的注意力從别人身上奪回來，甚至還幹出來用無知幼兒争寵這種她從前絕對看不上的後宅手段。

可是她生下來的第一個孩兒，也就是天資聰穎的大少爺很快就病死在了種種陰私手段下。

為了挽回家主的心已經鞏固自己的地位，這個女人毅然決定把這對龍鳳胎兄妹調換身份，從此之後，死的是妹妹，活下來的就是哥哥了。

後來又經過好幾年的争吵和磋磨，她幡然醒悟這樣的日子實在沒意思透了，在待下去她真的會徹底瘋掉，可是她生完孩子後修為大減，培養了這麼多年的少主也不可能讓她這麼一個沒有實權的主母說帶走就帶走，女人沉思多日，最終還是盡力為孩子掙了一個好前程。

動用所有人脈，她為女兒安排了一次前往修真界求學的機會，為此不惜和男人徹底決裂；又額外為女兒取了一個在外行走的名稱，随她姓雁，名婺，期望她不要像自己當年那樣盲目順從他人，有自己的主見，走出一條自己想走的路。

然後，雁婺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她獨自一人遠走高飛的娘親了。

就這麼快節奏的過了七八年，雁婺因為時常往各種秘境仙門中跑，積攢了一定的名氣和資源，又因為天賦不錯悟性高，還專攻少見兵器的特性，竟然以一介散修之身成功任聘了一個煉器小宗門的特助掌教之位。

那個宗門立在一處酷熱悶暑之所方便取火煉器，雁婺跟着在裡面待了一兩年，變黑更變壯了，加上本身長相就混了異域風情，常墜幾束金鈴粗辮，一看就讓大家覺得是那種有十足安全感的很能打的狠人。

在她即将三十而立的這一年，故鄉荊州發生了一件大事。

元王後舒挽月病逝，主君大恸，舉國服喪。

幾月之後，忽出新規。為念後恩，荊女一律自勤于家中，不欲遠出，更兼取消舒王後在位時商定執行的慧女進學、仕、官制度，撤銷朝堂上位，廢止女院女書，以盡賢淑之徳，明萬古良俗。

當然有人反抗過。不過很明顯，她們失敗了，因為最能給予她們幫助，全心全意支持她們的人已經不在了。

十年前的那場事變，後世民間哂呼為“抑女之政”。

盡管雁婺屬于在外頭見過大風景的人，但家國有難，她身隔萬裡不知其疑雲，于是最終還是被家族強制召了回去。

雌雄莫辨再加上女扮男裝，額外還有家族打點，她就這麼順理成章又莫名其妙地成為了第一批被選入王府的預訓子。

反正都要修煉，在哪裡練不是練呢？

抱着這樣無所謂的想法，雁婺踏進了傳說中莊嚴肅穆的荊州王府。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于知道了，自己和其她被困在家中孤立無援的荊州女子其實并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别，沒有了遮風擋雨的雲月，她們就都變成了看不清前路而被蛛網團團圍困的獨翅蛱蝶。

原來她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徹頭徹尾的加害者，最終也會變成一無所有的受害者。

這地下城數不清數量的亭台屋舍，其中就有一間是因她而建；從此看不見陽光雨露的懵懂少女，其中就有一個是因她而死；荒謬怪誕的規則下，是上位者掩蓋不住的狼子野心。

她因表現優異而進入王府，進入核心層，進入地下城，進入這吃人地獄。

最初，知道地下城裡全是淪為禁脔的女人們和毫無人倫道德理念的畜牲時，雁婺是崩潰的。

“你們為什麼這麼做！怎麼可以這樣做！這麼做和茹毛飲血的牲畜又有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