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脖間有青紅掐痕的死嬰照片遠距離傳送到聞意這裡來時,青雲劍主正抱着本命寶劍,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态沉默又嚣張地擋在率馬前來的舒依禾身前。
她們面前是一個雙手使梅新钺的舒家衛衛兵統領,帶着面盔,聞意看不見她的面容,隻是無端覺得人有些眼熟,該是在哪裡見過。
衛兵統領正奉舒王後之令将那碎嘴的男臣往城門口拖,聞意接到舒令儀的消息,說自己快要沖到荊州王府了,她一尋思,诶,這樣一來兩方人馬不是必撞無疑?
這可不行,好不容易搶救出來的獨苗苗,可不能讓她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這樣想着,她便使了個眼神讓後頭的小夥伴頂上來繼續舌戰群儒,她自己收拾收拾,反而就這麼大咧咧跟在舒家衛一行人的屁股後頭走,把名正言順的苦主順道接回來,還不用自己開路了,多好的事兒。
統領側過頭來看了她好幾眼,最終也沒說什麼。
路雖然是她家修的,但大道朝天各走一頭,人家還是客人,她管不了貴客的自由。
遠遠地聽到一點喧嚣動靜時,聞意感受到天聽通尺的振動,低下頭随手一劃,就直接看到了這一張讓她整個人都寒毛倒立的蒼白照片。
明明青天白日,聞意卻無端感到一陣涼意,這麼小的孩子?誰會對一個嬰兒動手?會是仇殺嗎?
好在碧落的簡短說明很快就附了過來:
[已成功進入地下城,照片于城外甬道暗河所拍,圖為被丢棄的男嬰,脖上有掐痕,醫修鑒定她殺,不知緣由,會繼續留心。地下城就在滄清河底下,分南北二城,男南女北,目前自由活動人數不多。]
[城中似乎有什麼屏蔽性法器,未免打草驚蛇,日後不必再時刻聯系,特發此信解釋。]
[隊内一切安好,見機行事,勿念。]
聞意皺着眉頭看完一大長串信息,說不緊張是假的,但因為有碧落在,她似乎永遠這麼沉穩可靠,叫她無端又放下來些擡起來的心。
但願一切順利,找到失蹤的修士,還所有人一個清白。
聞意垮下臉哀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個破運氣,好像自從下山一來就總是會遇到些神神鬼鬼的糟心事,老天姥,她不是天命之女嗎,為什麼從頭到尾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啊?!
再擡起頭來時,舒令儀這一行風塵仆仆的戰士就近在眼前了。
還好這個孩子順利健康地長大成人了。
聞意凝視着這個不過一天未見的十五歲女孩,第六天晚上她應舒令儀所求,在局勢最混亂的那一刻把她悄悄送出城,好與應召而來的先王後舊臣彙合,并一鼓作氣聯合周邊各城鎮婦女,一舉摧毀了好幾個反叛軍據點。
不過聞意并沒能一道前去領略衆人風采,她畢竟是方外之人,不适合太深入它州内部去,再說一道兒來的同伴都各有各的忙,未免某些人起疑心,她還需要繼續在荊州王府這個大本營坐鎮,因此,聞意隻起了一個交通作用把人帶到地方又給了一張傳送符,這便打道回府了。
就放手讓她闖呗,天不會塌下來的。
這不,才過了大半天時間,王女殿下就帶着一大群不肯屈服于命運的女性闖進城來了。
盡管經曆了那麼多的磨難,這個柔軟的小生命還是長成了一頭鋒芒畢露的利爪尖牙大老虎,不堕她母上威名。
舒家衛統領似乎是想攔住這群有點兒莫名其妙的女人,但聞意比她動作更快,帶着鞘的青雲劍隻在一眨眼之間便橫檔在了那兩把戰無不勝的雙成梅新钺上。
“别動那麼大火氣嘛,總得給人說話的機會———周圍,可有這麼多人都看着呢?”
統領擔當不起擾亂民心這個罪名,縱使憋着氣,也不好當着所有人的面說些什麼混賬話,隻是洩憤示威似的将那倒黴的大臣身上割了一刀又一刀,血肆長街。
舒令儀一點兒不畏懼,向她點了點頭,兀自略過死狀凄慘的男人,駕着馬奔向金銮寶殿了。
馬蹄印着鮮血,在寬闊的大路上開出一朵朵顔色燦爛的花。
“報———王女求見!”
“允。”
下人接力唱喏着,把那位傳說中的王女殿下請到了大殿之上,她因常年吃藥而形貌瘦弱,更是因為才經曆過的戰亂而渾身浴血服飾糟亂,唯有一雙眼睛,亮得讓人心悸。
舒依禾獨自一人端坐高台,面色不悲不喜,台下衆臣的吵嚷之聲不絕于耳,她卻似乎并不很在意那些質問諷刺和污蔑,隻是盯着殿内那個她名義上的女兒,垂下眼簾時不免恍惚一瞬。
當年她進荊州王府時,舒令儀還是個兩三歲的奶團子,舒挽月傷痛加身躊躇抑郁,小孩子親近不了母親,便極黏着舒依禾這個親姨母。
舒依禾自然如她的意,天天都往荊州王府後花園跑,偶然遇見正值壯年欲求不滿的荊方觀,一來二去,兩個人就這麼對上眼了。
舒挽月死後,舒依禾便接着姐姐的路成為了荊州王的繼任夫人,後來有孕,更是一躍打敗其她所有虎視眈眈的美人姬妾,在天下人的豔羨目光中成了一人之下的王後娘娘。
那一年舒令儀還很小很小,一團孩氣,可是人家思維邏輯清楚得很,又聰明,不肯改口喊舒依禾“母後”。
在她心裡,母後就是母後,姨母就是姨母,兩個都是她喜歡也喜歡她的人,是不能搞混的呀。
荊方觀大發雷霆,舒令儀這樣做,總讓他想起他那脾氣死倔的糟糠前妻,舒依禾卻大度地笑笑,非常善解人意地說小孩子聰慧得很呢,不願意就算了吧,沒關系的,誰對她好,孩子心中還是知曉的。
這遭兒就這麼大事化小的過去了。
其實舒依禾至今沒對旁人講過她心中的真實想法。
不必喊我母後,要記住你的母親另有其人。
不要忘記她,那個給予你生命的人。
哎呀哎呀,時間過得真快呀,一眨眼,當年那個連起夜都不敢,非要她陪着才肯走的小孩子竟然不知不覺就長成一個有自己想法也勇于實踐的大姑娘了。
瞧瞧,現在都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和她當堂對峙了,明明最恨她也最怕她,是以為自己找到靠山了所以就無所畏懼了麼?
舒依禾的眼神聚焦到了一臉鼓勵神色的聞意身上。
這個青雲劍主,頻頻壞她好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會為自己的冒失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