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八卦以及訛言謊語絕對是世界上奔竄速度最快,波及範圍最廣,百姓接受度最高的東西之一。
不過一晚上的時間,盡管上面人下了死命令封口,但還是有止不住的風言風語随着黎明的照常升起吹到了各家各戶。
盡管沒觸及核心問題,但像什麼荊州王年紀大了色令智昏,在後院養了好大一群妾室偏房啦,據可靠傳言王府侍女們從小就都要學以色侍人那一套,說出去隻會令人覺得汗顔無地的逆道亂常、禮崩樂壞啦,還有說貴族少爺們都一個德行,儲君殿下隻以在深宅大院裡折辱淩虐衆侍從為樂…諸如此類乍一聽沒大毛病,其實很不得民心的言論,僅僅用了半天功夫就深深紮進了每一個荊州人的心中。
此類種種,民間本就對這幾年的暴政酷吏苦不堪言,經此一出更是怨聲載道,人心浮動,使位于頂端的,以荊方觀為首的荊州王族的威信力大不如前。
不過這些可不關舒依禾王後什麼事情。
她又不是沒做貢獻———蛀蟲是她殺的,感言是她發表的,人是她親自救了安排的,民心是她安撫平複好的———從普世意義上看,她不過區區一個後宅的繼任夫人,能把事情補救到這份上,她做的已經夠多了。
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而這會,這位救苦救難好王後正握着荊州繼承人的手,一臉憂愁。
天已大亮,她也守着荊啟序,一夜未曾合眼。
“王後,”有回了一趟後宅休息又返回來幫忙的貴婦人看不下去了,主動上前勸慰她到:“好歹休憩片刻吧,這樣子是要熬壞身體的啊。”
旁邊的世家夫人見狀也開了口:“是啊王後,從前是我們淺薄了,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您也是拳拳愛子之心啊…”
她指的是當年舒依禾未婚先孕,在姐姐舒挽月死後不到半年時間就搭上了荊方觀這條線的陳年舊事。
舒依禾臉色蒼白,勉強勾唇笑了笑,連軸轉的疲憊和掩蓋不住的擔心,還有對當年事的愧疚和如今的釋然都從這個苦澀的笑容中表現的一清二楚。
在場衆人不免也跟着歎了一口氣,對舒依禾的印象更好了,她們的态度決定着上層世家對她的态度,更決定着舒依禾之後的何去何從。
從前怎麼沒發現她竟然是這般不一樣的女子…
“母後,您就下去休息吧。”這時候外院邊大老遠就傳過來連聲勸慰,聲音中氣十足,來人臉色也一切如舊,不見半分不同尋常之色。
“有我在呢,母後。”來遲了的姑娘這樣說着,硬擠進了裡三圈外三圈的人堆,又親親熱熱把手也推擠進了舒依禾冰涼的手中,做足一副佳媳賢婦模樣:“我來得遲了,原是處理那堆爛攤子去了,不過母後放心,殿下這兒我一定半步不離得守着,必叫他好生修養後,全須全尾地來見你。”
來人正是林知漪,也就是林執中林丞相的小女兒,下一代裡唯一正兒八經舉行過婚典被承認了的荊州王儲妃。
舒依禾不鹹不淡瞥她一眼,穿戴倒是齊整,起碼不輸氣場,不過下垂着的眉眼還是暴露了這小姑娘不平靜的心境。
有消息精通的夫人已經皺眉欲開口說些什麼了,舒依禾卻還是老老實實充當着好長輩,一隻手拉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荊啟序,一隻手拉半跪在她身前很是孝順模樣的林知漪,對最疼愛的兩個孩子說:“眼看着你們懂事了,我這心裡不知道有多開心啊。”
“知漪,我最疼寵你,不管是哪種場合,希望将來你也能像今天這樣愛護序兒,照顧序兒,和他攜手共患難。”
陪在身後的幾方人馬周旋了幾個眼神,都在揣測舒王後說出這一番話語的用意。
這是…要保下林知漪意思了?
林家已然觸了王上逆鱗,太傅為了不引火燒身,把所有矛頭都對準了林中丞并他底下一幹黨羽,可這一派說來也是最忠誠的太子黨,就看在王上心中究竟是哪方更為重要了…
如果一切順利,日中前就能得到林氏覆滅的消息了。
林知漪又如何想不到這一層面?
可是她一人又怎麼可能保全的了整個家族,因此盡管平日裡和床上那頭蠢豬面和心不和,經過一番思想鬥争後她也還是在這個特殊時期觍着臉來面見舒依禾了,就指望着荊啟序他娘舒王後能看在她和蠢豬夫妻一場共命運的前提下,好歹讓林家再蹦哒一段時間。
最起碼保存留下一部分有生力量。
衆目睽睽之下她摸不準舒依禾的意思,小心翼翼去看她的臉色,卻見人忽然神色一凜,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對周圍人道:“折騰了這麼久,本宮也乏了,南嬷嬷去端些茶水點心來招待諸位,我随着在後院偏宅且睡會兒。”
衆人自然莫有不從。
南流景嬷嬷彎腰行禮引着一幫無關人群走了,倒是舒依禾,還喜怒不辨地落後在原地。
林知漪畢竟年輕,揣測不了她到底什麼意思,又不肯先一步露怯,隻好強自鎮定,眼下她便隻能為躺在床上的荊啟序沒事找事幹,給人一會理理衣領一會掖掖被角的。
舒依禾依然端坐在一旁的扶椅上,慢悠悠看着她做完了這一套動作,最後隻對她意味深長說了一句話。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