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情況不妙,恐怕軍心不穩。
季文萊他們幾個不說一脈相承,也都是些沒受過人間疾苦的大少爺脾性,從來隻生活在光亮裡,哪裡又知道凡人衆生苦相呢?
于是碧落、元嘉、聞意三人聚到一處一合計,最終還是趁着又一輪的黃昏拉了次天聽通訊隊内通訊。
不把道理揉碎了掰開給他們講,這些大少爺少說也要從各種意想不到的角度礙她們的事。
六個人面面相觑,心底其實也知道三個修士意欲何為,隻是誰都沒有那個臉先提出自己的退縮。
但這其實也不能怪他們啊,他們隻是覺得這些所謂的救贖啊幫助啊,實在有些虛無缥缈了。
是,聞意、元嘉、碧落三人喚醒了深陷秘境的六個男修,這一點毋庸置疑,感激之情不勝,待此間事了,他們肯定會對這三人傾力相報。
但是…但是其實大家都有一個疑惑。
沉默良久,最終還是由澄心佛子捏着手腕上的光滑佛珠,悠然歎氣:“阿彌陀佛,不必多言。”
“隻一點。據聞施主所說,我們現在是在傳說中的山海妖所織幻鏡中,那麼請恕小僧提出疑問,既然人已至齊,我們為何還要在此處苦苦等尋,而不是直接合力沖出迷境呢?”
宴樓玉見有人起頭了,立馬冷哼一聲緊随其上,語氣尖銳:“我們幾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莫說在這古怪地方,就是放在整個天底下那也是傲視群雄的存在。”
“不過一處小秘境,由劍修在前面開路,白姜輔助,其餘人突刺墊後…我們合力則必可拖困,又何必非要在這地方打破砂鍋問到底,浪費時間!”
是啊,大家在外界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排着隊想來巴結她們的猶如過江之鲫,她們自己本身也有更重要的任務,更别提外界的長老掌門們不知又該擔心她們多長時間了,眼下既然本可以脫困,又為何非得耽擱在這個秘境中呢?
周謀臉色不好,卻依然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顯然正有此意。
季文萊剛剛才被他小意姐打了一腦袋,此時不敢造次;白姜一會看看幾個男修,一會又去望對岸的女修,似乎想說些什麼勸解調和的話語,但又想起來自己的立場,最後也隻好默不作聲。
元理倒是一如往昔,隻癡癡望着元嘉:“姐姐…我很久沒跟在你身後過了,你吃得好睡得好嗎…”
元嘉本就是個火爆脾氣,這會兒受不了她弟弟不合時宜的黏黏糊糊,當下白眼簡直要翻到天上去:“嗯嗯嗯,吃嘛嘛香呢,你先滾到一邊去,沒看見大人們在談正事嗎。”
碧落順暢接話:“暴力破境當然可以,隻是我們不願。”
“我們不願,你們就破不了。”
換而言之,如果宴樓玉他們真的要憑蠻力拉扯,那擋在第一線的,會是她們。
宴樓玉乍一聽聞此言,臉霎時間被氣得通紅,何等狂妄!
聞意看出來氣氛不對,連忙示意對面的掌門大師兄攔下要徒手畫符的宴大少,自己又将語言斟酌又斟酌:“不,啊其實也算對,我們三個都認同這個觀點:暴力不允。”
“我們想知道這裡為什麼會形成秘境的原因,對症下藥,當然可以直接破壞這裡了,可是我們想拯救秘境裡這些徘徊不定的靈魂,所以不能使用蠻力硬生生将這裡摧毀。”
“更何況,也恕我直言———在座諸位,實在有些凡人古話裡所謂的,何不食肉糜的意味了。”元嘉在她背後冷冷補充。
聞意點點頭,接着到:“幾位肯定在想,這些鄉村女子都這麼大了,明明也能察覺的出自己在被壓榨,也有我們這些異界來客的幫助,那為什麼不敢站出來自己自立呢?”
澄心佛子閉眼靜思,無言。
聞意便繼續告訴他們:“其實這是一種很正常的想法,包括我自己,我自己最開始降落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也是抱着這種思想———她們自己都不願意自立,我們到底又有什麼幫助的必要?”
“可是我知道。我們其實是算過得很好的天之驕子,真的,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才,我們理應過得很好。”
“但這并不能是我們看不見的理由。我們需要看見:在凡人界,那些生活在偏遠地方的女子因為從小到大根本就沒接受過教育,很難覺醒個人意識,很難意識到,哦,原來我不應該這麼生活的嗎?原來這樣是不對的嗎?”
“在周圍人都是默許者加害者的情況下,母父、姐哥、婆家、丈夫、鄰居、下一代…所有人都在拖着她下地獄,她們光苟延殘喘地縮在角落裡活着就已經拼盡全力了。”
“拜托你們睜開眼睛看看吧。”
碧落獨自站在最前方,手中那柄寒氣四溢的寶劍幾乎要穿透這虛無的屏障,刺在每個人心中:“自立?”
“她們是沒見過的市面的。她們沒有讀書識字,沒身懷絕世根骨,沒埋藏極佳天賦,沒正大光明進過學堂,沒通天奇遇助登逍遙仙途,她們哪裡知道離開身邊人她也能過也能活?”
元嘉揮舞着那根造型奇特的鐵棍,每說出一句話就狠狠朝着空氣倒劈一下:“不要太自以為是了,好麼?我們能自立門戶,是因為我們有見識,我們是被扶上仙途的,其中不知道耗了多少家長輩的多少心血。”
“而她們呢?不是這些女子不想自立,在那樣的環境下成長,她們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被環境同化了。”
碧落的語調充滿憐惜:“很可憐的,如果真的有了反抗的意識,哪怕隻有一絲一毫,那些所謂的“家人”都會用道德綁架她們,粗茶淡飯的飯桌上就像俗世衙門判殺人重罪的大場面,會一個勁隻說你不懂事,不聽話,不做一個好女人。女子就應該這樣那樣,就應該以夫為天,一輩子恪守婦道,保持忠貞。”
“女孩生在這種落後貧窮的地方很難逃出來,也無法逃出來———家庭就像一座大山,壓着女性,出不來的。”
“她們不相信自己可以改變既定的一眼望得到頭的命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