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時分,李雲煥的宿舍,不時響起萬定坤的敲門聲。
敲門聲先是輕柔的,萬定坤在低聲下氣,求着李雲煥:
“雲煥,開門,開開門喲!”
夜深人靜,人人聽明白了,萬定坤再一次被拒之門外,語氣裡除了懇求,還是懇求。
宿舍“哐當”一聲,門開了。随後響起了李雲煥的巨大的斥責聲,全是李雲煥無名的鬼火:
“你怎麼搞的?我怎麼沒有想到,你萬定坤會是天天三朋友、四弟兄的?!早知這樣,你跟我結婚幹嘛!你身無分文,擺那個闊幹什麼!不說你,你還有理了——幾千元的彩禮,還不是跟朋友、同學伸手借來的?你拿什麼跟我過日子?”
兩人争吵不休,話裡全是住房、老人撫養等一系列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兩人的争吵從未停止過。
争吵聲中,李雲煥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來。
捧着肚子,她去了幾趟老家。
女兒孤身一人前來,父親冷若冰霜的表情變了。他看向她,眼裡全是愛憐。
父親柔和、慈愛的目光,像是三月春天的一束陽光,照進了李雲煥心中最為柔軟的地方。李雲煥的心在打顫。都說不為人母,不識父母恩情。這話一點不假,以前我怎麼渾然不知?等到明白了,肚中已懷兒女,父親卻已經老去。
回憶一點點清晰,李雲煥的内心在一點點翻騰。
婚前她對爸爸是厭惡的,總感覺自己找到了真愛,結婚生子,那是自己的事;是他不管不顧,追着讨要彩禮錢,什麼意思?都說“父愛如山”,這話她在父親身上似乎看不到。打小在父親心裡,她這個女兒似乎是多餘的。自己的出生,并未招來父親的疼愛。這其中的原因,除了超生被罰款,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她是女孩子。因為,自己那個哥哥就被捧為掌上明珠。剩下自己的姐姐、妹妹們,則受不到如此待遇。父親有一句話挂在嘴邊:
“你們當女兒的,以後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我是陪了人,還得搭上養你們的錢。你們可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要是你一天不嫁,留在家裡,還得讓我多養你們二十年。”
為此,她總看到父親和母親吵架,不肯為自己和姐姐、妹妹們付學費。直到現在,她很清楚父母為此鬧翻臉的場面。自己那年高考失利,父親再次讓她回家務農,她哭得撕心裂肺,爸爸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媽媽掩着臉哭泣。後來萬定坤來了,是為了彩禮。她想不通,難道沒有彩禮,你當父親的,還不讓我結婚了?她起初不懂,現在,她明白了。那是爸爸是在婚後,會遭受不該有的傷害。原來,父輩總是以他們的方式,為兒女們蔭佑。
從娘家回來,她對萬定坤越發管束得嚴厲。她對他約法三章,要他隻聽他的,家中一切大小事務,不論大事小情,得聽我的:我的母親你要養老送終;孩子的姓氏,是随你姓萬,還是跟我姓李,看你表現。
這個世上,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壓迫有多深,反抗便有多高。
萬定坤不服她管,說但凡成家立業的過來人,都在說,一個家裡女人強勢,不會帶來好運。偏偏你想颠倒過來,要翻身做主,要爬上家堂、每天讓我做你孫子、叫你祖宗?
這話李雲煥不愛聽。她回怼他:
“要是沒有我強勢,你會有今天?”
争吵升級。
萬定坤吼上了:
“你知不知道我在你面前是什麼?你還當我是你男人嗎?我連隻狗啊、貓的都不如!你什麼都把着、占着,什麼都要做主,把我當什麼了?你有沒有聽說農村有句話,叫做‘女人當家、餓死全家’?”
回家被媳婦拒之門外的感覺,他顔面盡失。
再一次叫門不開,他拂袖而去。
他想要換一種活法,活得頂天立地,再不想低三下四,讓樓上側耳傾聽的任何人恥笑。
他要報複,也要以此,挽回他的男人尊嚴與地位。
他離家出走,一個人在江北遊蕩。
他隻身一人,我行我素,甚至是居無定所。更多的時候,他會約上三朋友、四弟兄,出現在夜市的燒烤攤上,大聲呼朋引伴,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俨然一幅單身模樣。
他要以這種方式,報複李雲煥,讓她收斂着點。
時運不濟。像是遇到李雲煥,就花光他所有運氣一樣。命運給他開了不小的玩笑。他的經理職務,因為一天與當地的混混的酒後鬥毆,眼鏡被打飛,雙眼迷離;眼角還挂了彩,多了幾道傷疤。就因為這,上級以他不成熟為由,免了他的職。
再之後,他不知收斂,惹惱了新來的上司,下崗了。
這一晚,稅務分局響起了他的敲聲門。
李雲煥家的宿舍門口前,萬定坤近乎哀求。
夜晚格外安靜。
人人聽他在低聲細語。每個宿舍裡的每個人,不用側耳,聽到他全是表決心、尋求安慰的話。話裡話外,他一定會找到好工作,我以後全聽你的,你不要擔心太多、我會好好愛你,愛你一輩子。
李雲煥在低聲啜泣。止不住門外萬定坤又是哭、又是嚎,最終開了門。
門開了。燈影下的李雲煥一手扶門框,一手指萬定坤,大罵不止:
“你還好意思回這個家?你還有臉回來嗎!去找你的狐朋狗友啊。他們不是供你吃、供你喝,還給你住的地嗎?怎麼,沒有錢想到我了,花光了錢想到回家了?”
沒有還嘴,沒有拂袖而去,萬定坤走進了那個分别多時的家。
等待他的,是李雲煥在他面前放下的一張紙、一隻筆:
“寫。寫下你今後的承諾、保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