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要去的,是她管片中的一家小賣部。
小賣部在小鎮附近的一個村子。
走進村子,四下裡一片狗吠雞鳴。
聶雲麗從小怕狗。那些伸出了舌頭、誰來都會低吼着、咬上一陣的惡狗,令她膽戰心驚。
小心地避讓着一條條沖上來的狗,村子條條道路曲折,彎彎繞繞。
她迷迷糊糊,當晚迷了路,再無法找回來時的返程方向。
好在後來靈機一動,想到了楊輝。為此,她借用小賣部的電話,打通了楊輝的傳呼機。
接到傳呼,楊輝趕來了。
楊輝不僅來了,身後還帶來了王志山。
王志山雖不是組長,在董留成的不聲不響的安排下,卻早已是個體戶稅收的實際負責人。
楊輝一來就大聲責罵她不該一個人來。雙人上崗,這麼簡單的規定你不懂,你新人一個,充什麼老同志?
兩人陪着她,帶她左拐右突,走出了迷宮一樣的村子。
聶雲麗的第二站,是另一個山頭寨子的小賣部。
這下苦了楊輝。
他冒着張興福的責罵,開出吉普車,拉上聶雲麗走進了寨子。
寨子距離江北有幾公裡遠。好不容易趕到小賣部前,是寨子唯一的小賣部。
敲了門,戶主出來了。一對夫婦倆,男的說着山上村民才有的話,女的則是壩子口音。沒有人對着聶雲麗,正眼看她一眼。一對夫婦倆,沒有拿她當一名女大學生,給她好臉色。
聶雲麗要看小賣部的營業執照,對方給了。等到聶雲麗查過稅,小賣部沒有繳稅。與對方說了要繳稅,對方不解了,繼而說怎麼一個便民的小賣部,也要繳稅?
對方一臉不高興。
對着不繳稅的小賣部主人,聶雲麗隻有耐下性子做工作。
可雙方一語不和,男主人變得粗聲大氣。
有男主人在,女主人本來已經回了屋。可聽到外頭不對,她從裡屋跳了出來。
對着聶雲麗,她可沒有男人的耐心,要與聶雲麗講理。
很快,女主人蠻不講理。一暴粗,女主人一聲又一聲的“爛氏”、“爛撤撤”(筆者注:爛氏、爛撤撤,當地方言。“氏”是封建社會女人的名;“撤撤”是指代女性經期出血。二者均是對女性的一種污辱性咒罵。),像是連珠炮一樣,口無遮攔,傾洩而出,罵得聶雲麗目瞪口呆。
對于這樣的女人,楊輝可不能拿她怎麼樣。好男不跟女鬥嘛!身為男人,付諸武力是扛鼎之士,但遇上一個打嘴仗的,并不是他強項。
對方的不依不饒,将炮火全開,對準了聶雲麗。
聶雲麗被對方夾槍帶棒,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遭受白眼,一回宿舍,她号啕大哭。
她的眼淚,訴說着女人在暴力前的艱辛。原來這個社會對于一名女性的毒打,絕不是手舞菜刀、鋤頭的械鬥,而是毒氣對于心髒的浸漬與侵襲,全在無聲無息之間。
哭過之後,她抹幹了眼淚。
等到第二天,再次去了寨子的小賣部。
小賣部前,她陪着笑,對着一臉冰霜的女主人,好話說盡。
對方看着左鄰右舍圍上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勉強松了口。但對于聶雲麗要征的稅款,說是高了,隻繳她一半的稅款。
收下稅款,聶雲麗的心裡在打哆嗦。好在陪着她前來的楊輝不住安慰她,說這是你的管片,收多收少,你說了算數。
這話讓聶雲麗稍稍好受了一些。
回到單位。過了一陣,董留成讓王志山找上了她,問她寨子小賣部的稅收怎麼一回事?那麼大一個新開的小賣部,規模不小,你隻收了平常人家一半的稅,會引發新的稅負不公,影響到了别人的管片;要是其他村子的跟着效仿,怎麼行?
聶雲麗自知理虧,不吭聲了。
她想返工,可一想到小賣部女主人的潑辣勁,心裡直打鼓。
王志山沒有為難她,提出來,讓她帶路,陪她去了寨子。
天在下雨。王志山與聶雲麗要穿雨衣騎上單車上路,可楊輝叫住兩人,快速開出吉普車,送兩人一趟。
三人出發了。
車子趕到寨子前。幾十戶山村村民的土牆瓦房,湮沒在連綿細雨中。
一連多天的雨,将通往寨子唯一的一條土路,變得濕滑,再沒了先前的模樣,泥濘不堪。
王志山原本是打算讓聶雲麗和他一樣,走路進的寨子。可楊輝開來的吉普車無處擺放,楊輝嘀咕,一旦下車,一雙鞋子就會變成無法上車的泥鞋。
沒有下車,三人隻有任由車子駛進了泥濘。
吉普車在道路正中不時打了滑,變得不聽使喚,一個勁地往旁邊的稻田裡飄。王志山和聶雲麗吓得面如土色,不住地說這樣的路根本不能開車,下了車。
好在楊輝駕車膽大心細,緩打方向盤,緩緩前行,蹚過了泥濘土路,在前方停了下來。
三人進了寨子。
王志山不顧冒雨,在小賣部外頭站定,将女主人出來說話。
女主人一看稅務分局的再次上門,臉拉得老長。聽說要補稅,她不幹了,“哐當”一聲,關了小賣部,做上了她家晚飯。
三人被晾在了外頭的陰雨之中。
聶雲麗一時無計可施,隻有看向王志山。她眼神滿是委屈與無奈,像是在說:
“你看,女主人就這德行,你讓我能怎麼辦?”
楊輝看了看王志山,圍着小賣部走了幾趟,嘴裡罵罵咧咧。他大罵女主人不是人,不講理,惡成這樣,真是沒王法了!
王志山不聲不響。
他一個觀察一番後,離開小賣部,問着寨子裡的人,問下路,找了寨子的負責人——村組長。
村組長是位上了年紀的人。一聽王志山說是稅務局的,來收稅遇到寨子人家不配合,要請他去作個證,一時懵了。這樣的事情,在他這個幾十年的村組長面前,是破天荒頭一遭。
奈不住王峻好說歹說,村長最終不明究裡,跟了王志山,來了小賣部。
弄明事情由來後,村組長的不情願寫在了臉上。
可王志山亮出了工作證件,與他做起了工作。
雙方談不攏,村長要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