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正儀轉眼間帶上笑顔,“那還是大有說法的。”
随後掩上門,走上前,撚起她面前的茶盞,将其與自己的換了,端在手裡,還問,“你喝過,還是沒喝過?”
雲菩搖搖頭。
結果紀正儀就把杯子送到她面前,盯着她。
她不得不裝模做樣的在杯子邊抿了一口。
紀正儀這才滿意了。
“上次是誰做了類似的事,我有點記不清了,仿佛是你哥。”雲菩微微仰起頭,端詳着她。
“那我又為何要賭你的人品呢?”紀正儀穿了件窄袖裙子,隻為顯她的镯子,那可是羊脂玉與赤金硬紅,一手帶一個,鬓上的钗再也不是不成對的,瞧着可比她父兄在世時闊多了。
“倘若我知道你是杯弓蛇影之人呢?”雲菩慢悠悠的品着茶。
“究竟是你知道,還是事後找補呢?”紀正儀也不用她看座,很自然的坐在她對面。
“隻有我和天知道。”她回答。
“不錯。”紀愉隻是微微挑眉,她淺嘗一口這裡的茶葉,不料卻是明前龍井,隻是這裡的人不太會烹茶,煮的過濃了,但是一過舌頭,這茶品質上乘,無需用點茶的手藝彌補。
是誰?
她揣測着。
浙江?還是江蘇?
她不懂聲色地将茶盞推到一側,“這樁事裡,我隻是個傳話的。”她笑起來,“我背後另有主家,因此,你想以哪個身份見我?”
許久不見,抽冷子一看,她險些将雲菩認成太妃。
其實不怪太常長公主,雲菩真的越來越像太妃了,細端詳,她們兩人也就眉宇間那三四分相似,太妃長相英氣,有幾分雌雄莫辨,而雲菩生來就是一副妹妹模樣,溫柔還帶幾分女孩嬌俏。
但她的舉止——隻要有舉動,便幾乎與太妃如出一轍,甚至說話口吻也相似,隻可惜聲音不像。
“那要看你的主家是誰了。”雲菩淡淡道,她臉色總是很蒼白,不知道這是她本來膚色使然,還是别的原因,“别的人麼,料你也不服,所以,還是猜一個襄國長公主。”
“我不過深閨弱質女流,”紀愉自嘲道,“哪有我服與不服的餘地,”她輕輕轉過茶盞,“如若是,我今日與誰相談?若不是,你又是誰?”
“還是叫我雲菩吧。”雲菩隻是平靜回答道。“許多事,我不可能當場給你任何答複。”
“好,此刻我是紀愉,”紀愉提起這個名字都會忍不住冷笑,在人前,她隻用紀正儀這個名字,可她又無從抹除她這如同小貓小狗一樣随意的名諱,“你可以這麼稱呼我。雖然我不喜歡這個名,可确實,這又是我的名字。我不想先與你談我主家所托之事。”
她輕叩着桌案,看過面前琳琅滿目的茶點,從龍井團到金鳳餅,乃至各色桃酥果子,品相與種類不輸于貢品,隻能說不少人還真不惜血本。
倒還真是會鑽營,她不由得感慨,心底有幾分悲涼,卻又有幾分嘲弄。
士大夫口口聲聲的氣節,也不過如此,天塌下來,隻會叫女子自盡以守貞潔,自己呢,外敵還沒打進來,節禮就送到了,怕不是準備好到時候演一出甯死不從,勸一勸就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了。
可他們的女人便必須都要為這個朝代陪葬,這才算一場聲勢浩大的有始有終。
他們卻會在新朝再度受到重用,娶新朝勳貴之女,延續這滿門榮華。
“你想談什麼?”雲菩問她。
“這便是我自作主張之處了。”紀正儀徐徐道,“我隻想問你,你的敵人到底是誰?”她支倚着頭,“而我們的敵人究竟是誰?”
雲菩覺得,和紀正儀相比,鄭珏确實更像一個大夫——可惜是仵作出身。
紀正儀有點像話本子裡才會出現的那種巧舌如簧的謀士。
紀某真的能做到,完美的用她的邏輯,來閉環她的思緒,進而讓她啞口無言,隻是一個幹生氣。
“你若是談得攏,鎮得住場子,”紀正儀使用的笑容是那種中州女孩常見的神情,腼腆,有幾分内向,又不卑不亢,“你何必行這般事。你此般行事,歸根結底的緣由,你無法降伏他們,承認這一點并不可恥,前朝武皇帝也做不到,其百年之後,李氏複辟,我的祖姑母也做不到,大行之際去帝号,焚毀起居注,退稱太後。”
“她們是皇帝之母,一個孝字大過天,膝下又有子。夫死,子幼,媳婦當家,也不算不合法,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守護的是夫家的基業。而你呢,你是公主,皇室女兒唯一的用途就是下嫁,聯姻。女外嫁,子納婦,這是春秋戰國以來的秩序,為什麼十家有女一家留,因為女子本劣,除傳宗接代應有之義,别無他用,女子不必多,零星幾個,關在後宅,生一輩子孩子,這就是祖輩嘴裡,女子的命,因為他們覺得,女人不中用。如今這份權力落在了你的手裡,暫時,你又算守住了這份家業,就相當于給了這天下人好響亮的一巴掌,那,天下的人,憑什麼平白無故的挨你這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