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小女孩子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刺客落在桌上,毫無知覺般的踩在了菜上。
小茉遲疑片刻,傻乎乎的對刺客晃了晃手。
顯然,這個倒黴刺客是個小瞎子。
這簡直太荒謬了。
而且她好奇,瞎子怎麼認出她要刺殺的目标的?
很快她的好奇得到了解答。
“怎麼會派你來行刺?”果然茉奇雅也很好奇這個問題。
那個舞姬蹲身下來,無神的眼睛不知看向何方,問她,“你是誰?”
“你又是誰?”小茉茫然地反問。
“我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是了。”舞姬答道,她自言是棟鄂東哥側室钺國貢女的陪嫁,是最時興的盲伎,人人都瞧不起她,覺得她肮髒無比,隻有她的主子可憐她,拿她做朋友,但正是她的可憐主子不得東哥歡心,卧病不起,所以她決定幹掉東哥。
這下可好,對于小茉來說,隻要是讨厭東哥的人,都是她的好朋友。
娜娜就盯着無助的内衛和侍女,刀兵出鞘嚴陣以待,圍上來卻又不知道該幹什麼。
年年愣了數秒坐下來接着吃,蘿蔔開始尴尬地啃盤子,而小茉……她拉着舞姬坐下來,兩個人一起說東哥的壞話。
坦白說,說讨厭的人的壞話是一種本能。
雖然小茉咬死東哥憑空污蔑,抹黑她,但樁樁件件都還是發生了的,就是經東哥轉述後,故事變得誇張了。
可小茉是真的空口白牙一張嘴,坐下來就胡謅,而且她胡說八道的磕磕絆絆,“金墨……我爹死了,他和朝臣串通,讓崔子清舉薦他來繼任……他明明不過是我的戰俘,當年是金墨求情,勸我顧念他他拉氏的情誼,将他們母子圈禁在京,竟當真有一些朝臣保他……這個,他竟敢在上都以王上自居。”
小茉一口咬定東哥隻是被關押在上都,戰敗的皇後竟然謊稱自己仍是親王,為自己選立側室,這簡直是大逆不道上的大逆不道,活該千刀萬剮。
和小茉相比,東哥的抹黑簡直不值一提,其實東哥隻是個樸素地皇室子弟,半吊子将軍,主打一個沒主見和聽話,諾敏就常罵他八棍子揍不出一個屁,可見他是個有些木讷的人,并不善言辭,但小茉那可不一樣,她那張嘴巴能把死人說活,也能把活人說死,雙雙姨跟她幹架那是從沒有一次赢過。
小茉能把一件根本從未發生過的事繪聲繪色地描摹出來——東哥母子戰敗後如何的對她卑躬屈膝,是怎樣從清甯宮一跪一叩首磕出一條血路跪行到她城外帳前,乞讨一條生路,細節充足生動的宛如她就在場,哪怕東哥起死複生,也真的隻能百口莫辯。
總的來說,小茉能從“你到底喜歡我還是喜歡東哥”這個問題裡勝出的唯一原因在于她是可愛的粘人小女伴,假若小茉是個男人,和東哥比一比,他倆簡直半斤八兩。
而且她覺得她猜到為什麼小茉跟紀正儀犯沖,她倆是一類人,敏感又敏銳,心高氣傲還特别記仇,一丁點的冒犯她們能記一輩子,這一類人嚴格來說未必能做得了一個好将軍,可絕對善于玩弄權術,因為她們忍不了居于人下,但換言之,這種人當不了太久的将軍,隻需要一點點時間她們可能就是新君。
原本舞姬就恨東哥入骨,此刻再被小茉挑唆兩句,憤憤然地恨不得立刻去鞭屍——沒去是因為小茉還在猶豫要不要這麼幹,畢竟瞎子和太後娘娘不一樣,瞎子看不見路,叫人給小舞姬領路未免太明顯了。
“你家主子是個妙人。”雲菩略擡了擡酒盞,示意哥舒長公主起身。
秦氏妃的侍女顯然沒資格拿主意。
不管她有多介意吐蕃,但她就不去見秦妃。
作為合作者,秦妃這個行為非常的沒素質,目的不外乎兩個,成了漠東大亂,她是棟鄂東哥之妃,冊封過了明路的夫妻,随時都可以聲稱自己懷有身孕;不成也能嘩衆取寵,吸引她的注意和同情。
“中州南北朝羊獻容六廢六立,原因不外乎兩個,”她抿了口酒,“前朝中宮,世家之女,皇帝是換了,可不管哪個皇帝,跟世家的生意還要照做,否則敕令難出宮門,經前朝節度使之亂,天下割據,确實有春秋之勢,那個時候兩國聯姻共分一瓢很是時興,可如今到底不是前秦戰國之時了。”
“你的意我心領了,”她不搭理小刺客了,打發走哥舒長公主,“下去吧。”而後質問觀秋雙雙,“你什麼意思?”
娜娜扭過頭,她就聽小茉義正言辭地說,“我不是金墨那樣的人,我和金墨不一樣。”
這話撂在這,沒過夜,小茉對岑霜野幹了她常對素言幹的癟事。
岑霜野實質上和小茉她們是一類的癟人,這種癟人就是扭扭捏捏,話說的很野,可小姑娘一旦湊到跟前,就會發現她們膽子又小又怕生,但這類癟人天生就喜歡在女孩子堆裡呆着,親親抱抱都喜歡,就是一到正事,爬起來就跑——至今她都不能理解為什麼岑霜野爹娘抓到她和知己好事成雙要把她流放出塞,扔進舊屬東之東的衛隊,這簡直是把耗子扔進米缸。
小茉确實和金墨不一樣,金墨不吝啬,主要靠一夜鴛鴦的情面,而小茉是癟,可她的癟意外的有些奇妙的效果,比如看得見卻又得不到的小貓總是更為記挂。
“啊呀,小白。”小茉和岑霜野寒暄。
“你喜歡小白還是小綠?”岑霜野挪蹭到小茉身畔。
“小綠總喜歡欺負我。”雲菩無奈搭讪道。
面對朝堂上的公事,她能輕松擺弄這些在她看來還是小孩的同僚,可場景一旦切換到了私下,她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群女孩子了。
她的同伴習慣于一種很詭異的生态,造就這一切正是金墨。
很多年前她覺得她還是能勉強理解這群小家夥的,隻能通過身體上的親密去塑造一種獨屬情侶間的忠誠,以此對抗千百年來的合兩家之好,離家冠夫之姓,父死而子繼。
但現在她不理解。
她覺得她暫時用另一種畸形的生态解決了儒術締造的生态,結果這些女孩子還是會抱在一起,她們似乎默認晚飯後的這種親密才算宴會,剛剛的是聚在一起吃飯。
她覺得她的話沒有任何歧義,但這不影響岑霜野問她,“那小白也可以欺負欺負你嗎?”
“不要。”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僵在貴妃榻上。
“那你可以欺負欺負小白。”岑霜野拿臉挨了挨她。
“也不要。”她搖搖頭。
然後岑霜野幹了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實在是超出她的想象和理解能力。
#
“她居然問我要不要吃一點點那種藥。”茉奇雅氣鼓鼓地趴在貴妃榻上,抱着枕頭。
素言嗯了聲,她坐在小火爐前,轉着旋子溫酒。
“她和翠星河一樣,就是毛病不太一樣。”茉奇雅伸出手,将下酒菜裡面的茴香豆扣在案上,拿筷子一字撥開,“說吧。”
她上前,将豆子按戰陣一字碼開。
茉奇雅低垂眼睫,片刻後,她夾起最大的那枚豆子,丢回碗裡,“這不是擺設,以及,你可以殺了她。”
“淄、青、齊三州一個都沒打下來是件很丢人的事。”雲菩把筷子放下,“冀南這塊地不怎麼樣,黃河是一個很令人頭疼的水系,時常改道,下遊總是決堤泛濫,稅收還不夠治水的成本,所以我隻想要上遊。”
“或許延齡就是要比我聰明一點點吧。”素言歎氣。
“你要緩一緩嗎?”她問,“延齡總歸沒有你家的那些頭疼的事。”
她也不知道素言到底是怎麼理解她的話,總之,素言最後遞給她一杯加了料的酒,還是當着她的面拿出來一個小瓶,丢進去半粒小藥丸。
起初她以為是山楂糖之類的東西,結果味道怪怪的,到底怎麼怪也說不上來。
她就把酒盞遞到素言面前。
不過倒也不是毒藥,沒有毒藥那種滑膩的奇怪味道。
素言愣了愣,低下頭,喝了一口。
“是什麼呀?”茉奇雅把酒盞放回桌上。
“一種藥。”素言平靜道,“字面意義的一種藥。”她透過窗,望向夜空,“其實從來沒有人選過我,我的爹娘偏愛我的弟弟,金墨大妃疼愛延齡,至于你,你總是喜歡娜娜多一些。”她看向茉奇雅,“某種意義上,我隻是輸的徹徹底底,永遠的陪襯,永遠的叨陪末座,你要是覺得延齡比我強,”她輕聲說,“延齡比我強,你就罷了我,留她做閣臣,理由都是現成的,”隻是她咬着牙,“可能我爹娘說的也是對的,就像延齡比我厲害,我弟弟也比我強,但我絕對,絕對不要,再低人一等,你不懂那種滋味。”
她擡起手,像撫摸小貓小狗一樣地碰了碰茉奇雅披散着的發,“被娘娘召幸過的朝臣都會被擡爵,封為國公,賜九錫,配享太廟,朝見不跪迎,入宮不卸甲。”
“這樣我還是官高延齡一級。”素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