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檀木架上的那東西應當就是傳說中的槍。通體銀白，泛着寒光，刻有刺眼梵文——衆生平等，有點好笑，卻也讓她笑不出來。

“會按時點卯又聽話的丞相還是挺稀罕的。”茉奇雅曼聲說，“可惜看起來，你并不是那麼的聽話。”

茉奇雅一直在用一種女孩子逗動物幼崽時才會用的特殊聲音跟她對談——誰年輕時又沒有哄過貓貓狗狗呢，這終于讓她再無忍耐。

“娘娘，”她确實沒有年輕時脾氣好了，人活到這個歲數，隻是靠盤踞在心裡的那一口怒氣和不甘心去繼續活着，這導緻她忍無可忍之時還是爆發了，怒道，“我是一國丞相，不是小貓小狗，請您放尊重點。”

隻可惜她的惱怒什麼都沒有換來。

茉奇雅以最平淡不過的語氣回應道，“我自生下來說話就這個樣子。”她支着頭，烏發曳下，“我也沒辦法。”

火上澆油的是奈曼娜仁在一側添油加醋。

“她這句話是真的。”娜娜保證。

“既然我不打算殺你，”小茉瞪了她一眼，又說回哥舒令文，“你走吧。”她說，“上都見。”

哥舒令文失笑道，“娘娘是一個有趣的人呢。”

“不，我是個懶人。”小茉終于在這一天承認了，她果然就是懶。

“娘娘可知……”哥舒令文開口。

“你下邊的這句話要是說了，”小茉卻截住了話，“我就不得不留下你了。”她揚眉，視線掃過槍。

不約而同地，那也是哥舒令文的視線所向。

“那，”哥舒令文可能是一番權衡，覺得腦殼不夠硬，選擇溜了，“微臣告退。”

娜娜看着哥舒令文溜走的背影，問，“你怎麼不送個使臣去看她？”她腦袋裡有一個絕佳的人選，“比如沈菜狗。”

“他的命我留着還有用。”小茉又鬼鬼祟祟地掏出來毛巾，開始擦她的長發，同時哀怨地對年年說，“年年，她瞧不起你。”

年年當然很吃小茉那一套——試問哪有女孩不吃這一套，“我會努力的。”她挺胸擡頭地保證，“我絕對，絕對不會讓娘娘丢臉。”

“雨下的大嗎？”有時她就是很喜歡下小茉的面子，特别是小茉當衆給她沒臉的時候。“我是說傘裡。”

小茉像一隻淋雨的可憐小狗，濕漉漉的，這種時候她還是不讨厭小茉的——她隻讨厭皇帝小茉，狗狗小茉還是可愛的，不過可能這會兒小茉不怎麼喜歡她，嗔道：“讨厭。”

“那，她為什麼不送個使臣來見你呢？”娜娜湊過去，她就是很喜歡狼狽又可憐的女孩子，更喜歡把這樣的倒黴孩子摟在懷裡，等着小女孩子變暖和。

小茉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嘲諷了她的決策，“敗家娜娜。”

這讓她無名火起，又蔫蔫地壓下去，她，娜娜，就是這麼的窩囊，“對啊，我就是傻。”

小茉有時候還是很靈性的，覺察到了她的沮喪，又靠過來，依偎在她懷裡，就是可惜她找不到一句褒獎的話，最後幹巴巴地說，“娜娜也是很努力了。”

她屈起手指，輕輕擡起小茉的下巴。

而小茉人如其名，她是個癟癟，癟癟茉瞬間抽身而退，搖了搖頭。

“真讨厭，”她看着小茉，扳着小茉的肩，歪着頭，真的想到了個絕世壞主意，“憑什麼每次你說不喜歡就不行，說喜歡我就要陪你，對我呼之即來，喝之即去，一點都不公平。”

但她隻是支棱了那麼一秒。

不知道是對砍頭掉腦袋的恐懼讓她退讓，還是小茉喜歡用一種懵懂的可憐目光看人，總之，最後她說，“好吧，誰讓你是皇帝，哼。”

小茉搖頭，喃喃道，“草台班子。”

“那小茉是天縱奇才。”她諷刺道。“出家人都是聰明的，聰明絕頂。”

虛榮的小茉對這個贊賞卻之不恭，“我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無聊的事上。”

隻是她有聊的事是争分奪秒躺在床上看戲本子。

小茉扭曲的性格是金墨姨造成的，畢竟金墨對她除了在家務上有所苛待外，無論權錢，出手從來闊綽，把小茉慣的無法無天，一個剛愎自用又極其自傲自大的人是意識不到自己其實并非一枝獨秀——她承認，小茉比她強一點，但可能跟哥舒令文伯仲之間，難以分出高下，無論短兵相接還是長線作戰，小茉也做不到追着哥舒令文打。

甚至，小茉也會中計，她确實擅長速戰速決，騎兵傳統的那一套，但速戰的打法神仙來了也解決不了糧食履重跟不上的要命問題，而漠東人最了解的也是騎兵。

距上都二十餘裡，小茉意識到她可能隻有兩個選擇，要麼退兵，暫緩進攻上都，要麼被哥舒令文的伏兵斷後，包了餃子，這證明小茉并沒有比阿娘和外婆高明到哪裡去。

當然她也挨了哥舒令文的奚落。

哥舒令文嘴巴是挺賤的，她施施然出城，雖然稱不上勝券在握，但還是要挑釁小茉一句，“娘娘，作戰素來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地形，就是天意，以娘娘的聰慧，想來不會不知道，各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

不過小茉還是跟她娘和外婆不一樣的。

小茉還是能在吃癟的時候無能暴怒，吩咐，“把十二門炮給我擡上來。”

“你的計策很不錯，我祖父當年輸得不冤，隻是可惜了。半個時辰，”雲菩一笑而過，“開城門，投降，我隻等半個時辰。”

她欣賞了會兒哥舒令文的神情，舉刀落下，給了示意。

在這最意氣風發的當口，沒容她風光幾秒，珠珠這個死人忽然想起來問，“你的功率是多少？”

“什麼叫功率？”

“就是推進設備。”賀蘭珠解釋道。“你是用的跟你那輛車一樣的引擎嗎？”

她眼睜睜地看着茉奇雅自信、自豪還有點得瑟的顯擺，“兩千轉，扭矩一百八十九；四千五，二百三十匹。”

雖然她聽不懂茉奇雅自創的單位和參數，可能這孩子的家沒比這個要什麼沒什麼的古代好多少，但從她們趕路的速度和時間安排，這個參數很不妙——茉奇雅不是那種會沒日沒夜開車趕路的人，大概每兩個時辰她就要休息會兒，吃點東西，至于晚上，她要去客棧裡下榻，洗個熱水澡再睡個好覺，起初她都覺得茉奇雅并不想去撈娜娜，故意在這耗時間。

可怕的是最後她們追上了娜娜。

“啊，那你……”她咽了一下口水，“拿這個攻城嗎？”

茉奇雅顯然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很無辜地問：“所以？”

緊接着，開/炮再沒有回頭箭了。

茉奇雅字面意義上的兌現了她對哥舒令文的威脅，甚至她不需要那半個時辰。

彈徑直洞穿了城門，筆直地沿中軸破空而去，最終不知在何處，響起了地動山搖的一聲巨響，漫天黑煙滾滾，從上都城中燃起。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上都城。

而就在此時，沿着城門的洞，裂紋終于攀爬到了城牆，繼續蔓延，仿佛是和這一炮遙相呼應，裂石之音此起彼伏，而後轟然崩塌，煙塵彌漫，不見天日。

這是茉奇雅第一次當着她的面罵髒話。

“每個城也不是必須要有個城牆吧。”茉奇雅回過神後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跟娜娜她娘說癟話。

“往好處想，”娜娜她娘說，“上都隻有禁宮值點錢，就你這運氣，你說不準把清甯宮給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