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铧将軍。’隻見一面生的侍女匆匆追出。”驚鴻念道,“大喬蓦然勒馬。”她掃了一眼下一章的内容,遲疑不語。
“怎麼了?”金墨娘娘慵懶地支着頭。
“隻恐前方是計。”驚鴻一語雙關。
“那你倒是說說,”無聊的時候金墨會把玩承平留給她的念珠,據那是從峨眉山求回來的,隻是她并不知道這串開了光的佛珠,究竟是要庇佑什麼。
有時她會想,這串佛珠會不會是替溫爾都求的,以保他平安百歲,倘若是這般,那就難免太過諷刺了。
“大喬去奪玉玺了麼。”她平靜地問。
侍女一臉惶惶,尤其是未經世事的年輕的姑娘,面對這樣的問話,隻會說,“微臣惶恐。”
“那我告訴你,”她說,“大喬去了。”說罷,她放下那串佛珠,“你知道秦傳國玉玺上刻的是什麼嗎?”
“回娘娘,”侍女放下書冊,“承天受命,既壽永昌。”
“錯。”金墨起身,輕聲道:“赳赳武夫公侯幹城。”
她看了看時間,走出内室,反手掀起簾,“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所以我說,大喬不僅去了,對這玉玺,她勢在必得。”
早會時她徑直将事挑明,問了赫連素言,“她們還不知道茉奇雅走了嗎?”
其實她不讨厭赫連素言,這是個聰明孩子,微微訝異後,沒有支支吾吾,也沒有顧左右而言他,徑直答話,“娘娘說,此事要請過娘娘旨意。”
金墨隻覺得這事又可笑又好笑,“那告訴她,我準了。”
“娘娘三思。”素言上前半步,“娘娘走之前交代過微臣,此種情景,娘娘有上,中,下三策。”
實際上金墨的年紀比老師大好多,但或許是沒生育過的緣故,她一點都不顯老,看着跟老師像一輩的,和許多上殿不一樣,她裝束總是豔麗的,南國進貢的雲錦裙子也是墨綠配金紅,烏發金簪挽就,妝容得體,威儀自成。
和茉奇雅性格不一樣,她會走上台基,在坐榻上落座,俯瞰群臣。
其實她更能接受茉奇雅的風格。
茉奇雅喜歡大家圍着一張大桌子坐——這跟她早上起不來經常被迫在早會吃早飯有關,雖有遠近的區分,可是沒那麼明顯的上下尊卑,讓人心裡好受許多。
“知道我為什麼總瞧不上她嗎?”金墨不鹹不淡地說。
“我想,”素言這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娘娘應該還是知道的。”
“那你知道什麼是陰謀,什麼是陽謀嗎?”金墨說話語氣帶上嘲諷,遣詞造句中,聽得出來至少五分的不屑。
“是。”素言低頭回答。
金墨将話撂下,“世人為何推崇機關算盡的陰謀,因為大部分的人,都玩不起陽謀。”說完她交代,“我會邀請小宿一同出擊。”随後自信地緩步經過她的身側,她真的很喜歡排場,一場早會,也是衆星捧月般的來,前呼後擁般的走。
待金墨一走,宜爾哈松了口氣。
“媽呀。”她拍着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她給自己順了順氣,“我還以為她又要打你。”
“這事沒完。”素言陰沉着臉。
“什麼?”宜爾哈一愣。
“你覺得,南邊的明徽皇帝是傻子嗎?”素言走出議事廳,站在廊下。“她可敢托病不朝,實則禦駕親征。”
隻是說起太後娘娘那一脈,拜她那杆爹所賜,人們首先想到的都是這樣的四個字——
“人菜瘾大?”宜爾哈試探着說。
“她是女人。”素言剜了宜爾哈一眼,“那可是中州。”她說,“我家便是自那裡來的。”
“那,”宜爾哈眼波流轉,很快她也憂心忡忡起來,“這下可能不好收場。”
“要收場也容易。”素言淡淡道。
“你打算怎麼做?”宜爾哈好奇地問。
素言看了眼宜爾哈。
說句可能會讓宜爾哈暴跳如雷的話——說實話,宜爾哈和出類拔萃八字相克。她不聰明,學識也差勁,從小到大靠抄作業賴以謀生,每場戰役的戰前會議交上去的作戰方略要麼改的别人廢稿,要麼就是直接從史書上摘抄的,主打一個敷衍了事,當年把金墨氣的給她賜名為“如寫”。
但宜爾哈擁有許多的特權,往大處說,她不中用,可晉位和分錢每次都沒落下她;往小處說,她是娜娜舉辦的家家酒聚會裡雷打不動的小情人,此外,她可以偷吃小茉的水果,可以在金墨沒拿起筷子前先嘗嘗每道菜的味道——因為她有一張清麗出塵的臉。
在挑選女伴的事情上,金墨極少顯出偏好,她似乎無所謂過夜的是誰,隻要不是太過難以下咽可能在她眼裡區别不大,讓她開心就行,而血緣上和她最近的茉奇雅卻相反,她的品味和喜好要明顯許多——和太後娘娘的喜好完全不一樣,太後娘娘少許正常時候展示出的品味還是要比她陽間的,所以她懷疑茉奇雅的偏好是從金墨這邊遺傳來的。
她把宜爾哈耳邊碎發别回耳後。
“我的腦袋是不可以的。”宜爾哈捂着頭驚呼。“我的小命也很重要。”
“你懂了嗎?”她摸了摸宜爾哈的臉。
“什麼?”宜爾哈神情扭曲了。
“富貴險中求。”她替宜爾哈理了理肩上的銀鍊,“娘娘肯定知道你是為了她才受的受委屈了。”她平靜擡眸,“金墨對女伴一貫出手闊綽,不會虧待你。”她告訴宜爾哈,“按規矩,她要是願意留你過夜,一切罪責都将不再追究,到此為止,是為特赦。”
她和宜爾哈之間有過幾秒靜寂,隻餘風聲蟲鳥之鳴。
“金墨有沒有可能會喜歡你一點?你長得比我好看。”宜爾哈艱難開口。
“我不喜歡金墨。”素言也沒瞞着宜爾哈,她實話實說,“我接受不了和她過夜,我甯可死。”
片刻後,宜爾哈咬咬牙,“成吧。”
“将消息送出去。”素言吩咐道。
隻是回家她便屏退左右,盯着沙盤和地圖凝眸沉思許久,拈起一枚棋子,放在城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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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停留在沙盤上的城池,須臾,清歌擡手,撥掉了山谷上的旗幟。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以卵擊石?”她問。
紀鴦坐在沙盤旁邊,托着臉,她其實在發呆,也沒理會四姨要做什麼,隻是長孫憂也在,她便站在四姨這邊,聽見四姨問話,就順着四姨的話往下說,“你應當有你的道理吧。”
“你呢?”四姨望着長孫憂,話裡話外莫名的帶着些笑,半是玩笑半是笃定,“想來阿悅那個孩子沒少跟你說我的壞話吧。”
“官家,”長孫憂怎麼敢接這樣的話茬,“她也是擔心官家。”
“那你會不會覺得我是恩将仇報,趁人之危?”這次清歌是問的紀鴦。
“你們之間的事情。”紀鴦隻會把自己關在她心裡的小小世間,她不想知道外間所發生的一切,有時她不由得擔心紀鴦在胡思亂想什麼,是不是又想起了從前不開心的事。“我不想管。”不過小孩跟小孩總能玩到一起去,就像紀鴦和她透着生份,卻能很快和雲菩以姐妹相稱。“她可能這麼想吧。”
不過紀鴦想了想,又說,“可能她也不意外。”
“我并非以卵擊石,也并非趁人之危。”清歌解釋道,“騎兵并不是戰無不勝的存在。”她看着沙盤,“而她也在試探。”她覺得她和紀鴦聊的不是同一個人,又更正道,“茉奇雅。”
“所以說,”長孫憂試試探探的開口,又窩窩囊囊的閉嘴,遲疑了好一會兒,最後壯着膽子,賭官家還是從前那個溫柔的姑娘,哆哆嗦嗦的建議道,“官家,我們作壁上觀不好麼?”
“由不得我們作壁上觀。”官家說,“倘若我不應這一局,她們會選擇打我們。”她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愁,“她們在估價,”說着,她自嘲笑過,“看看是打我們來的劃算,還是打漠東所付出的代價更小。”
“我們要是不出擊,不能赢,”清歌輕聲說,“茉奇雅會迅速調兵,揮師南下,對于漠東,她們可以繼續聯姻,表面上修好。”
可能這也是雲菩那孩子所擔心的。
紀鴦其實是一個頂聰明的孩子,“您也在賭。”
“對。”清歌沒有否認,“我隻要比漠東撐的更久些,我們就能繼續,”她苦笑道,“偏安一隅。”
說罷,她提筆,沾上朱砂,勾出兩山之間的要地,此處地形複雜,河水自山谷而出,“在此處設伏。”她吩咐道。
将事情一一交代下去,她假托要休息片刻,支退宮娥,轉身疲憊地坐下,隻有在一個人都沒有的情境下,她才敢露出疲态。
已經記不清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她居然奢侈的睡了個囫囵覺。
她安靜的坐着,閉上眼,了無睡意,隻是在腦海中排演着其間種種厲害關系。
随後她想起雲菩口中所述慶郡王之事。
雲菩當時告訴她,待見面時,她自然能猜到誰是慶郡王。
她皺着眉,想知道雲菩到底要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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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要幹什麼?”望舒抱怨道,“是要打嗎?”
丞相正臨摹一個靜字,隻是寫了幾個,下筆都略嫌鋒利,隻好裁掉,聽她說這話,便擡眼,“她要得就是你的這個反應。”
“啊?”
“她想激怒我們。”丞相說,“要是我們先動手,那理虧的就是我們,草原各邦國,以漠西為尊,西信要進攻其餘諸王封地,當然她最好有個好理由,但就算沒有理由,邦國共主處置所分封邦國,也無可厚非,若我們先動了手,”她眯了眯眼睛,“那可就變成了重罪,可以是造反,可以是謀逆,可以是大逆不道,也可以是大不敬。”
“但這麼拖下去,”望舒很擔心地說,“士兵裡消息傳的飛快,恐生怨言。”
她當然不相信漠西如奈曼娜仁宣稱的那般闊綽。
“尤其,她們是北州的兵馬。”她知道丞相大人肯定知道各種要害,可她還是止不住擔憂,還是想說上一兩句話。
“等。”哥舒令文隻是寬慰道,“等到她耐不住的時候。”
此刻她算明了,忍字心上一把刀,刀刀滴血。
隻是忍耐的滋味對她來說太遙遠了,她已經記不清這種苦澀的感覺。
偏偏此刻,副将來禀,“大人,安國公叫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