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金墨的爆發還是搶在了鄭珏滾出去之前。
“你要出兵,可以,帶着這些小年糕,一起滾。”金墨咬牙切齒,從牙縫裡往外嘣字。
“我不要。”她說,“你有事要出門嗎?你要是沒事那她們還是留家裡吧,你都說她們是小年糕了,萬一一眼沒照顧到,就該變成年糕屍體了。”
人在發火時多半都是有理智的,發怒也是為着某些目的而沖某些人宣洩,隻是有的人想的快,有的人需要很長的時間來權衡要不要發火,比如金墨。
于是趁金墨還在遲疑要不要第二次發作時,她逮着小乖走了,不然她害怕小乖會吃閨女——小乖一直盯着閨女看。
“不要把小雞放出來。”她告訴宮裡最小的那兩個小孩,偏偏這兩個讨厭孩子都是别人家的,一個是紀正儀的幺妹,一個是洛伊絲的女兒,真可惡,“不要亂喂她們吃東西,她們會到處亂上廁所的。”
“那個不能吃。”回頭她就數落小乖,“那個也是我家裡養的小寵物。”
小乖可能聽不懂,隻是被反剪着翅膀她很生氣,沖她嚷嚷。
過了會兒她被小乖逗笑了,揉揉小乖的肚子,“我們今天都是破鑼嗓子啊。”
她和金墨是不一樣的人,金墨每天都有非常嚴格的計劃,她是計劃了應該去收拾東西和洗澡,實際上坐下來逗小雞和回奏折。
過了會兒竹庭走過來,“這是什麼?”
“小雞。”她摸摸小乖的腦袋,給了小乖一塊肉條。
竹庭垂眸看了會兒小乖,忽然伸出顫抖的手,解開她的發帶,拿起梳子,一下下的通着。
“哎呀我一會兒去洗澡。”她說。
竹庭恍恍惚惚的說,“是今天嗎?這麼快?”她自言自語的,“怎麼會這麼快?”沒多久,她眼睛裡滿是淚光,“可你還這麼小,你會死的。”
“不要說不吉利的話。”女兒逗弄着一隻俊俏的海東青,“我還是有點迷信的。”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你,”竹庭閉上眼睛,“對你好,這是我的屈服與屈從,對你不好,可你又是我的女兒啊。”
女兒轉過臉,仰起頭看着她,孩子長大了,五官明豔精緻了起來,褪去那一團的孩子氣,看着不那麼稚秀。
“我不想你出嫁。”她還是哭了出來,把女兒摟在懷裡,“你快逃,我還有點首飾,還有點衣服,你都拿去當了,現在就逃。”
女兒掙紮了出來,把外裳脫掉挂起來,拿毯子将海東青一裹,關進了另一個東稍間。
“這不是嫁衣啦。”女兒跑回來,跪在椅子上回抱住她,“誰家的嫁衣是這樣的。”又說,“哦對,你們那邊嫁衣是大紅色的。”
“我隻是要出個門,很快就回來。”雲菩安慰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嫁人的,安心啦。”
面對一個時而清醒時而發瘋的人,她的血淚經驗就是安撫,不要正面沖突,因為她真的是獨女,沒辦法把竹庭丢出家門,任何的質問和吵架都将以她把上街發瘋的竹庭找回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作為一個階段性的結局,因為作為一個連自己母親都擺不平的君王,很容易被稱為得位不正,連她娘都不支持她坐這個位置。
但竹庭真的很讨厭。
這會兒竹庭又好了,拍了拍她的背,很天真地說,“你要幫你的小夥伴,這很好。”
她沖竹庭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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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的北風撕裂了夜幕。
龐貝走下馬,他站上樹樁,向遠處瞭望着,但從下午起,這裡烏雲密布,此刻厚重的雲徹底地遮擋住了星與月,一時間四野一片漆黑。
“你看,”他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地說道,“那就是東方。”
“絲綢的世界。”特洛伊拿着酒罐,他有着最不詳的名字,卻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是他最好的搭檔,當然,他的名字也不遑多讓,因為他的名字是最出色的羅馬之主,卻也是意大利人最不願意記起的火山悲劇。
“這裡是最好的瞭望之處。”龐貝踩着樹樁,這顆樹樁在比謝列的土壤生活了成百數千年,卻不幸被暴風雪攔腰折斷,足可見此地天氣的惡劣。
“據說,那裡的國度,”特洛伊撚着酒罐,指着遠方,意味深長的說,“幅員廣闊。”
“這不是我們應該擔心的。”龐貝從樹樁上走下,“那是奧古斯特需要考慮的事情。”
隻是他也是個普通人,任誰都不能克制住談論宮廷密謀的沖動。
“我們隻需要知道,梵蒂岡是不是好敵手。”他舔了舔嘴唇,感慨道:“聖座之争呐。”
“這個鬼天氣,東方的皇帝是不是正摟着梵蒂岡的玫瑰,躲在溫暖裡調/情?”特洛伊大笑起來,他把酒罐遞過去,“要不要來一口?”
“梵蒂岡的酒醉人啊。”他笑着接過酒。
“等等。”突然特洛伊扭過頭。
天似乎亮了。
起初是一點點微弱的火光,像是倒黴蛋在暴風雪前夕家裡起了火,隻是随後那一點火光席卷了這一整方天地。
那是祈天燈,鋪天蓋地,數不清究竟有多少,漫天燈火與燈火之間,時不時穿梭着黑影。
天燈本應随風四散而去,是往來穿梭的鷹和海東青展翼撲動,将它們拘束。
特洛伊拿出望遠鏡,隻是瞬間的一瞥,他大喊,“列陣!列陣!”
他翻身上馬,拔出佩劍,“是他們!”
“她是誰?”龐貝問。
他們不熟悉東方的戰陣,但軍人的本能讓他猜測,站在最遠處高坡之上的人是指揮官,這個地方視野極佳,方便調度。
燈火照耀下的身影,是名女子。
如白晝一般的天之下,是漆黑,金屬的光澤覆蓋了皚皚白雪。
他在望遠鏡裡與那女子對視,那是一個美麗又柔軟的女孩,看起來像新生的鹿,讓人忍不住,總想伸出手,将她攬入懷中,即便她看起來那麼的像北朝的皇後,她輕動的唇下達了指令,起初應該是她們自己的語言,随後,是拉丁語——一個不留。
倏然他打了個寒噤,莫名,他懷疑這個裙擺上還鑲嵌着蝴蝶結和瑟瑟珠的紅裙女子,其實就是傳聞中北朝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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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羅馬的東西應該留在過去。”茉奇雅背着雙手,眺望着遠方。
賀蘭珠俯視着戰場。
素言很荒誕地将這種戰陣稱之為穿山甲,考慮到茉奇雅家寵物的名諱,這個古怪名字八成不是素言的錯。
茉奇雅向來自诩為一個簡單直白的人,雖然這個形容和她本人性格相去甚遠,但作戰時的方略卻符合了這一點。
起碼茉奇雅自悟了一部分中古世代戰争的精髓,最強的火力掃射,而後單點收割,除了耗費巨大外,沒有别的缺點,尤其是在冷兵器時代,這恐怕落在當地人眼裡,是神話傳說中的天罰。
“你覺得怎麼樣?”茉奇雅問。
“此刻你要與我論我的,與她論她的?”賀蘭珠苦笑。
“我和她是好朋友,和你也算是好朋友。”茉奇雅看向她,“至于你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是你,我大概會覺得我們就是一群愚昧的蠢貨吧。”
“真可惡呢。”賀蘭珠輕聲說,“本來應該是我拷問你是誰。”
“我始終都是我,僅此而已。”茉奇雅仰起頭,不再看她。
“我可能不是修行幾千年的妖怪,那個是戲文和山海經裡才會有的東西。”賀蘭珠沉默片刻說,“我可能來自很久,很久,很久以後,久的就像你們如今看殷商與周朝一樣,你看夜空中的點點繁星,我的家在星星的周圍,我們這一代人,生在星艦,星艦,就是巨大的戰船,我死了,莫名其妙的到了這裡。”
“你之前是個女人嗎?”茉奇雅問。
“是。”
“那你喜歡這裡還是你家?”
她到底還是吸引了茉奇雅的注意力。
因為她失笑着拆了茉奇雅的台,“我家那邊可是隻有女孩子。”
隻不過茉奇雅到底是職業的政/客,“可能是你幫助了我,一起把他們都殺了。”
“那還是不太可能的。”她笑着回答,沒過多久,突然收斂了全部笑意。
“你怎麼能肯定這裡不是你們那裡的殷商與周?”茉奇雅隻問了三個問題,“你要賭嗎?你敢賭嗎?你要把你所有重要的親朋好友置于此間女子所面對的險境嗎?”
有一瞬賀蘭珠摒住了呼吸,她似乎是喪失了呼吸的能力,過了好半天才緩上一口氣。
“你有一次說重騎兵很像戰車,你家的車不錯,我想要戰車。”茉奇雅團了個雪球,“放心,不是現在,我怎麼也得先把這筆賬還上,拜占庭還是有點錢,今非昔比,我們還可以先去跟梵蒂岡撈點。”
“你倒是照顧你的娘家。”賀蘭珠諷刺道。
“哦,江南的錢我想拿來打戰船。”茉奇雅打了個哈欠。
她等着茉奇雅這個垃圾像一個正經皇帝一樣說兩句與她攜手共建盛世的體面話,結果茉奇雅單方面結束了她的訂單,換了話題,“夜宵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