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棋低着頭,過了會兒,又搖頭,“你快去睡覺吧。”
“你快說嘛。”雲菩打了個哈欠,她支着腦袋,“你這麼一來,我更睡不着了。”
“你怎麼看鄭棠?”楊棋怅然若失地問。
雲菩瞥了楊棋一眼。
不怪她對每個男人都嚴陣以待,如臨大敵。
男人就是很可怕。
楊棋這麼恨鄭棠,結果得到了自由,卻又念叨上了鄭棠。
這讓她不寒而栗,發自骨子裡覺得寒冷,楊棋這樣讓她時不時的懷疑,是不是女人這輩子隻要一沾男人,就徹底地完了,不會再有自己的人格,自己的靈魂,甚至不再有尊嚴,理智,似乎那麼一丁點的肌膚之親,就會摧毀一個人,瓦解那個女子作為人的一切。
但轉念一想,娜娜并不惦記長得像蛙的東哥。
“大概他是一個,”她委婉的給了楊棋一個台階,“算是,中州唯一一個,沒有被閹了的男人,剩下的,有的,沒有的,都是宦官。”
突然楊棋就狂笑不止。
“你笑什麼?”她覺得楊棋真的莫名其妙。
“就是笑一笑。”楊棋把玩着匕首,用匕首尖比劃着自己的手,不管是不了解她的亦或是了解她的,都會猜她這是要把自己手上的皮也給剝掉。
“你吃不吃辣火鍋?”權衡片刻,雲菩認為,她接受不了那種場面,而且她把小鸾支出去了,這要是楊棋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剁了下來,又要她幫忙接回去,她可辦不到。
“我讨厭吃辣。”楊棋垂着眼,心事重重的樣子。
“珠珠說,辣就是痛。”她掃了眼楊棋的匕首尖,“我娘的病那個樣,這個院子最好别見血。”她說,“一來,我的侍女從不做這種活計,二來,我不喜歡收拾。”
楊棋莞爾,“我為什麼要跟我自己過不去?”
她倒是将匕首收了,仰頭看月光,“今夜,多少人不能安眠。”
“這會兒,大概該睡的,都睡了。”雲菩站起身。
她準備走,可楊棋卻在此時說,“你和賀望舒是舊相識?”
“啊,那可談不上。”她又坐下,假裝出笑容,内心翻江倒海。
她祝十三太保賀望舒中午吃飯的時候吃到有毒的菌子,以她棟鄂茉奇雅之名起誓,她會假惺惺的給老賀一個厚葬,保證讓老賀的屍體長滿蘑菇。
“果然與你事先勾連。”楊棋抿唇笑道。
雲菩有一瞬間理解了翠星河有時會念叨的那句“想死”。
半晌後,她才有氣無力地說,“我和她有過,數面之緣吧。”
要是紀悅她隻是覺得這個人的存在很煩,但對于賀望舒這個“卧龍鳳雛”,她從不吝惜自己詛咒的詞句。
最慘的是,楊棋還嫌不夠,補了一刀,“你知道她是自比國舅爺的梁大人所新納的第十三房太太嗎?今天是過門的大好日子,真的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原來是,”雲菩喃喃道,“十三太太啊。”
她心情一下子變得更差,隻想回去睡覺,可一說起八卦,楊棋可就支棱起來了。
“我跟你說……我們還是吃個熱鍋子吧。”楊棋頃刻間眉飛色舞,“能幫我溫一盞酒嗎?”
她和楊棋僵持片刻,當真覺得,恐怕沒有皇帝——除了更沒出息的四公主——淪落成她這個德行。
隻是絕望之際,她忽然看見鬼鬼祟祟的珠珠,一邊偷聽,一邊抱着一個塞滿肉的肉夾馍啃。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了。
“珠珠,給……”一個眼波流轉,茉奇雅忽然變得熱切。
聯系她與楊棋二人唠的那些子話,賀蘭珠當即抱着她的夜宵拔腿就跑,說實在的,今天是有些倒黴的,她的自制肉夾馍裡塞了太多肉,肉掉了一地。
她覺得這個地方克她。
每個誤入他鄉的異鄉客都會有一番奇遇,她也曾笃信這一點,于腦海裡,她幻想的是禮賢下士,或三顧茅廬,可現實是,她認識了茉奇雅這個說話聲音像起司貓的奇葩,就像打折季,看了無數的原裝正價,最後買了個三折小花裙,一洗還縮水。
茉奇雅愣是在她馬上就跑進淨室躲起來的瞬間抓住了她,一把摟住她的腰,就跟耍脾氣的小孩似的把她往回拖,“珠珠,我和楊小姐也想吃肉夾馍。”
“我覺得你們不想吃。”賀蘭珠抓着門扉,“我要去廁所。”
“我看見你剛出來的,你是從這邊去的廚房。”茉奇雅就是不肯松手。“你難道是直腸子嗎?”
“去叫娜娜做給你吃。”珠珠掙紮着,“你不是和娜娜關系好一些嗎?”
“你要是想知道的話,我剛和娜娜吵完架。”雲菩把珠珠拽回廚房。“楊小姐想喝酒。”
不親自給楊棋溫酒已經是她做人的最後底線了。
珠珠垂頭喪氣的又切了兩個小薄餅,“你确定她還吃得下肉?”
“那又有什麼吃得下,吃不下的。”楊棋拿茶配了些酒。“肉都是好吃的,我要多一些的肉皮,肥一點。”
賀蘭珠知道自己臉上神情多半有些一言難盡。
而茉奇雅卻足夠無動于衷,她握着杯,岔開了話題,也給了楊棋台階下,她很自然也很輕松地提醒道,“有沒有香菜或者辣椒,也切一些進去,提味。”
隻是楊棋沒有怎麼念她的好。
楊棋送了她一杯酒,随後,将事情挑明了,“為什麼是漠南?于你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楊棋點到為止,她也沒有将話說透,“沒有好處,隻是一種證明。”她打了個比方,“就像男女婚配,女人要證明自己有能力生孩子一樣,将領就像女人,要證明自己善于生養,但孩子是夫家的,戰功也是皇家的功勳。”
“真是很悲傷的比方。”楊棋支着頭。
“其實不太恰當,将軍一般不會死,女子生養孩子是一命換一命。”
這一晚注定是最混亂的,将一切雪上加霜的是酒量極差的珠珠。
珠珠嗜酒,可旁人千杯不醉,她一杯就倒,還會說胡話。
打發走楊棋後,雲菩隻好自己收拾碗碟。
喝多了的珠珠就趴在桌子上,跟她說,“我其實不是這裡人。”
“你說過,你是度量衡妖精。”她把盤子泡在水裡。
忽然珠珠說,“不,我才不是千年薄厚啦。”她輕聲說,“我是個軍人。”
“知道,我也沒指望你是三奶奶呀。”雲菩無奈地搖頭。
“我家,”珠珠可能當年逃跑時把腦子摔壞了,她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象,但她不讨厭珠珠那些幻想,有的胡話聽起來很有趣,“有五個月亮。”她打了個嗝,又倒了一杯,“雲菩呀,你知道什麼叫過去,現在,和未來嗎?”她把筷子舉起來,指着筷子尖說,“這是過去,”手指撚着的地方叫現在,劃過筷子,到尾,“這就是未來了。”立刻,她嘴皮子一下子利索了,“那裡和這裡很像,但看起來這裡又不是那裡,我也搞不清這裡是哪裡,反正最好别是我那裡正正好好的過去,讓我找到那個把非升即走推廣到軍中的混蛋,我要幹掉她,為民除害。”
“什麼叫非升即走?”雲菩又給珠珠續了一杯。
“這是餅,這是芝麻,你要,嗝,”珠珠特别喜歡喝這種果子酒,每次喝都會喝到徹底睡過去,第二天嚷嚷頭疼的程度才肯罷休,“吃掉一塊餅,你才能從副司連變成司連,而且這時你還可能卷包袱走人,你得拿下三個餅,你才能變成司營,這時候你就安全了,然後司營也很慘,天天要備課講課,還要帶學生,煩都煩死了,想死。”
賀蘭珠憤怒道:“這到底都是哪來的糟粕。”
倏然她被吓得酒醒了一半。
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茉奇雅那雙灰色的眼睛盯着她,飛快地說,“也就是說,打下一個城池,這不算什麼,可以嘉獎,也可以不嘉獎,拿下一整個州郡,才可以當司連,而司連可以沒有品階,連下三州,這才能擔任司營,這時候才有品級。”
“我什麼都沒說過!”珠珠莫名其妙地尖叫,過來抓住她不停的晃,“給我忘掉給我忘掉快點給我忘掉。”
“走開啦。”她掙脫出來,把珠珠推開。
“你欺負我!”珠珠開始耍酒瘋,她嗚咽着,眼淚和斷線的珠子一樣,“我要去告訴豆漿!”
“豆漿大概在外邊玩的很開心。”她說,“豆漿可能壓根就不記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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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是延齡,這是娜娜,珠珠。”紀鴦輕輕的把她包裹裡的布娃娃們拿出來,最後掏出來一隻兔子,“讨厭的表妹。”她嘀咕着,但還是把這些布偶擺在了床頭。
她阖上眼睛,下定決心,正要對着布偶啟唇。
就在此刻,青青的聲音響起來,“統領……啊!”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了,青青撞在了門扉上,被吓得手足無措的貼在哪裡。
“我不活了!”那個叫小鸾的姑娘大喊。
“我今天就要殺了你!”梅梅尖叫着。
“我要掐死你。”梅梅的妹妹一邊咳嗽着,一邊擡手要去擰小鸾。
“殺人了,放火了!”小鸾官話說的很差,“收衣服了,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