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小啾就不一樣,小啾響亮地大喊,“快看,鼻涕泡。”
撲哧一聲楊棋就笑了,那爽朗笑聲回蕩在庭院上空,久久不絕,令人窒息。
“你完蛋了。”娜娜威脅,就在她的注視下,那雙打噴嚏時捂住臉的手,無比邪惡地伸向延齡準備遞給她的信。
“停!”她緊忙叫住娜娜,“不許動。”
她匆匆走過去,接過信,掃了一眼娜娜的手。
娜娜用眼角餘光盯着珠珠,妹妹笑了個前仰後合。
趁珠珠還在咯咯笑,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撩起珠珠上襖的衣擺就擦了手,讓珠珠發出如殺豬般的尖叫。
這回換她笑。
“娜娜,”雲菩搖搖頭,“我想知道……”她遲疑片刻,覺得說多了矯情,索性說,“你在東哥面前也這樣嗎?”
她一直懷疑娜娜喜歡東哥多一點,至少娜娜在東哥面前是一個舉止優雅的宮嫔,養尊處優的将軍之女,在她面前,簡直就是另一個人,和皇貴妃沒有一個銅闆的幹系。
簡而言之,娜娜和她的關系是吃多了當着她的面打嗝還要說一句真爽,她洗澡時還能拿着雜戲本子去蹲廁所。
女孩隻有在喜歡的人面前才會變得格外矜持。
依次推論,娜娜聲稱二選一的情況會偏愛她多些是迫于上峰威壓說的違心話。
“雲菩,我是個人呐,”娜娜思索片刻,“那我問你,你是不是也是喜歡東哥多一點?”她反問,得意的看着雲菩,“你頭疼腦熱難受當我面擤鼻涕也不是一次兩次。”
茉奇雅是極其典型的隻許州官放火。
珠珠是自由散漫的極緻,以珠珠作為度量衡,娜娜認為,她是半個珠珠,但茉奇雅最起碼是二百斛珠珠。
雖然茉奇雅嘴裡羨慕着中州那森嚴到陰森的清規戒律,若西信變成第二個中州,她敢打包票,下個時辰茉奇雅就會受不了,卷包袱走人。
“你亂講。”雲菩怎麼也回憶不起她何時當着娜娜的面擤鼻涕,她覺得她在娜娜和琪琪格面前還是很自律的,畢竟她們三個同時出現的時候多半在家。
母親是絕無可能容忍她咳嗽、打噴嚏和擦鼻涕的。
但這裡畢竟不是她的來處,她也不知道這裡的雲菩之前究竟是什麼樣子,心虛地辯解了一兩句,拆開了延齡送來的信。
厄音珠的請罪折子和洛伊絲的控訴信是同時到的。
她拆開看了兩行就為送信所耗費的人力物力而心痛。
厄音珠隻想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回家,非常委屈的控訴洛伊絲嫌她年老。
洛伊絲滿是語病錯誤的信裡用寥寥幾句交代了點關于另一箱金子的事——“我跟全天下彌賽亞信徒的特大号老爹說了,他或許會告訴我說他真的辦不到,也可能會跟我說他一年内湊齊這筆錢,但你不要高興的太早,我爹上次說這種話還是上次,那年他說三年為期,接我回家,結果可好,我大女兒要是還活着,已經跟你一樣大了,願她安息,我是不是跟你說過,她眼睛就是灰色的,所以那天我跟你搭讪,問你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扯遠了,總之,露西這個老四都該死的四歲了呢。”随後,她質問——“你送給我的護衛到底怎麼回事,她居然自己躺下了,她有沒有意識到,若是被寵幸的話,她已經太老了!”
順手她就把這兩封信丢進了炭火裡,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她已經徹底地不想寫回信了。
“是一些重要的事?”楊棋是一個非常銳利而又敏感的女子。
“可能是一些不重要的唠叨。”她看向楊棋和綿綿。
楊棋說過她和鄭棠絕無任何瓜葛,而也絕不會讓鄭棠占到她一分便宜,包括綿綿。
實際上楊棋很疼愛綿綿,最終不知為何,甚至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和鄭棠對付着過日子。
楊棋與鄭棠的婚事是她始終對男子心懷恐懼的原因之一。
楊棋那麼的恨男人,恨陳國,恨鄭棠,不料十幾年過去,當她坐在天地一家春,準備賜楊棋和離時,楊棋卻拒絕了,在她願意讓楊棋再度出任将領擔當要職時,楊棋甚至肯蹉跎幾年光陰,帶綿綿四處遊玩。
她不知道是楊棋刀子嘴豆腐心,不願意離開綿綿,還是男人有一種征服者的力量,憑借女人所沒有的那個東西,最終奪去了楊棋意志。
冷眼旁觀着,這會兒楊棋待綿綿很好,卻也沒有超出對待熟人的限度。
綿綿是來辭别的,可楊棋明知綿綿将身涉陷阱,卻隻是淡淡說,“會順利的。”
綿綿卻更依賴楊棋。
得了這句話,綿綿笑了,僅剩的那隻眼睛都彎了起來,拽着楊棋的袖子,“我要是成功的回來了,我要跟楊姐讨酒喝。”
她還在琢磨楊棋和鄭棠的關系,結果綿綿湊到她面前。
“你有沒有小名?”綿綿很腼腆地走到她跟前,開腔就足以讓她覺察到不妙,“其實我小名就叫綿綿,家裡人也一直這麼叫我……”
她一把捂住綿綿的嘴。
一下子,綿綿被一股淡淡的香氣包圍了,似乎是珍珠粉調成的香膏,她之前在楊姐身上聞到過,但又有些不一樣,雲菩用的珍珠粉聞起來帶一點甜味,而且她衣服會用熏香,是茉莉花的味道。
雲菩的确沒有說謊,她似乎身體不太好,手涼的讓她想到雪,也經常咳嗽,入了秋,幾乎每天她說話都會帶一點鼻音,時輕時重,名義上,她是公主,實際上過的卻很差,天氣冷起來就會生凍瘡,隻能用紗布把指關節都纏上,瞧着怪可憐的。
“你會好好活下來的。”雲菩卻笃定地對她說道,“不要跟我們告别,就當是,出去玩了。”
綿綿蒼涼的笑了笑,“好呀。”
“我知道你要去哪。”雲菩掏出一張草紙,疊好,當她拿起紙時,冷不防就想到了娜娜的話,讪讪地又把紙放了回去。“你還有很漫長的無聊日子呢。”
她還在和綿綿尴尬地聊着,娜娜陰森森的在旁邊起哄說,“你是不是想擦鼻涕?”
說多了她就覺得煩,“對,我又感冒了。”
随後她破罐子破摔,還是拿起了紙。
就在此刻;不偏不倚,就在這一刹那;在她深吸氣的瞬時,四公主鬼鬼祟祟的帶着紀太妃走了進來。
紀妃很好認,即便她穿了黑色的鬥篷,遮着面龐,但她個子實在是太高了,這個個頭讓人過目難忘。
娜娜見茉奇雅窘迫,一下子就笑出了聲。
隻是茉奇雅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度,正如她極擅長睜眼說瞎話一樣,她能做到雲淡風輕的擦完她的鼻涕,把草紙丢掉。
“太妃娘娘。”茉奇雅會在前一晚宣布隻要太後娘娘能自己照顧自己,她就頭也不回的走,讓太後娘娘跟她自己的家人去過活,今天又擋駕。“别來無恙。”
紀妃倒也不隐瞞自己的行蹤,被戳穿後坦蕩地摘下鬥篷。
雲菩又往旁上了半步,“她的病,你也是知道的,甚至,你也見過她發瘋,她不想見你,且每見過你,她都會瘋的更厲害,若你一定要見,我難免會揣度你,是否就是要這般将她逼瘋,人瘋了,就不記得你的所作所為,當然,一個瘋子的死活,就會變得無足輕重。”
她對紀妃的樣子有一個模糊地印象,無外乎高大和健壯。
隻是這裡的紀妃看起來卻形容枯槁,和那個紀妃死前的樣子相去無幾。
有時世事就是那麼的可悲,她的母親是一個怯懦又弱小的女人,面目平庸又單薄,相應的,紀妃絲毫不在意這個長女的悲切與死活,她母親的悲喜在紀妃眼裡,如渺小一粟米堕入茫茫遠洋,而這裡的竹庭膽大,有一定的學識,算不上智勇雙全,最起碼也當得起敢愛敢恨,這個紀妃會因為竹庭的病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忽然她覺得世事可真不公平。
她出于對母親的愧疚,補償了這個擁有很多記挂的竹庭,最終依然,除她以外,沒人記得她母親在這個讨厭世道掙紮着活了幾十年。
一下子,她又覺得,自己何必如此。
這裡的竹庭不太喜歡她,而且能自己照顧好自己。
“我是來找你的。”母妃輕聲說。
“想和你再談一下那天的事情。”清歌低聲說。
說罷,她移開視線,不想看雲菩,但餘光卻又落在雲菩身上。
她本就責備自己此事不妥,而雲菩那早料如此的視線更讓她覺得自己的确是一個惡毒之人。
“請。”雲菩忽有提到阿姐,“你想見見她嗎?”
“不了。”母妃的手扼住門扉,五指緊扣,青筋凸出,似是要将門扉攥碎,卻又放了手,“我見她,也是折磨她,她隻要能好好活着,怎麼都可以。”
“你怎麼又不想殺了她呢?”雲菩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