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永遠無法理解珠珠和茉奇雅的腦回路。
尤其是珠珠的反應,這讓她愕然。
“你幹什麼?”她反過來質問。“你人都殺過了!殺人都不怕的!我比鬼還可怕嗎?”
珠珠坦然,“對,是的呢。鬼又不會對我做奇怪的事情。”
“你們兩個一起玩去算了。”她說。
結果這兩個家夥異口同聲地說:“不要。”
“我喜歡個子高身材好的。”珠珠說。
近乎同時,茉奇雅看看珠珠,“我要漂亮的。”
“上述三點我都符合。”娜娜捏捏茉奇雅的臉。
茉奇雅給她取外号,“不要菜菜狗。”她歎息地用手臂環抱着自己,呼吸時白色的水汽混入了雪霧,“好冷啊。”
這會兒雲菩覺出冷了,打算回家暖和一下,“那你們兩個要去我家借宿嗎?我家有個榻,我跟我母親擠擠,你們和琪琪格猜拳決定誰去睡那個榻好啦。”
她琢磨着珠珠和娜娜都不好回家,因為雙雙家跟薩日朗家西廂的帷帳間是通着的,上邊還特意加蓋了頂棚,幾乎算住在同一屋檐下。
“你不高興。”娜娜摟住她,忽然湊到耳畔,低語。
“我不高興的事情多了。”她輕輕貼貼娜娜的臉。
說起來,她的實際年齡差不多是如今薩日朗的年歲,比母親還要年長,假若算上此間所流逝的時間,那就更可怕了。
她其實記得她對娜娜的那些複雜感情,感情上的事情總是難以言喻,無法訴諸于口。
即便宮規禮制允許她冊封妃嫔,賦予她冊立内命婦的權力,但她不該對這些妃子懷有莫名的情感,統治上的需要就應當明白清楚,禮制需要僅是治理所需,而非情感之求,隻是理智的事情歸理智,情感完全是另一碼事。
那種酸澀是她所曾經銘記的,當然事實也是事實,娜娜跟娜娜的孩子們才是一家人,隻是東哥的姓氏,她與東哥的過節,她所創立的擇練制,這些東西夾雜在一起,指引娜娜走到她身邊,說出那樣的提議。
但此刻她看着年輕時的娜娜,與其說同伴,她覺得娜娜更像她的女兒,是個剛長大、天真活潑又單純的小姑娘,有些不讨人厭的自戀和自以為是。
對年輕的女孩來說,不高興的事情睡一覺就煙消雲散了,她們還不懂什麼叫不高興與什麼是成年人的無奈。
娜娜和每個年輕的女孩一樣,對她訴說的沉郁心境能夠共情,但不懂怎麼安慰,不知道如何開口,是手足無措的尴尬,隻能摸摸她的背,幹幹巴巴地說,“開心點。”
她點點頭,隻是實際上的行動是回家刷牙洗臉,洗完澡就躺在了被子裡,徑直把金墨的商談約定抛之腦後,此刻她不想管金墨,不想和母親說話,也不想處理猜拳失敗耍賴的琪琪格,簡而言之,誰她都不想搭理。
人們常說機關算盡反誤卿卿性命,這點她是了解也體會過的,思考,無時無刻的盤算,算計,各方勢力的拉扯,這些事情都太過耗費心血,讓人無比疲累。
而睡覺是最舒服的,什麼都不想,隻需要享受溫暖的黑暗。
睡着後她迷迷糊糊被叫醒,睜開眼倏然間對上了母親的眼眸。
恍惚燈火下,母親神情溫柔。
萬般僥幸讓她披着被子爬起來,趴在母親撐在床邊的手臂上,摟着母親,仰起頭問:“你是來接我的嗎?”
她總是這樣,不死心。
母親揉揉她的臉,擡起她的下巴。
她靠着母親的手臂,思索半晌,“帶我走倒是也可以。”
她不清楚亡靈居住的世界長什麼樣子。
年輕時她對鬼的存在嗤之以鼻,年長時又盼望鬼的存在,這意味着她生命的終點不會是黑暗與虛無,波斯數字中的歸零。
可惜現實總是殘忍待她。
母親坐下來,擁着她,倏然間,斜裡冒出來一隻裴妃,拎起了她的手,握着她的手腕,一言不發。
這打破了她的所有幻想。
瞬間琪琪格跟娜娜她們的争吵每字每句她都聽的清清楚楚。
娜娜屈服了,她用幫珠珠跑腿逼珠珠去睡那床窄窄的榻。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娜娜的說話聲音沒有變,但這個娜娜卻不是娜娜。
母親依然是那個溫柔寡言又懦弱的女子,但這個母親又隻是這個世間這個軀殼的母親。
母親倒了一碗溫熱的茶水,遞給她。
隻是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一切,隻好回敬以一言不發,并沉默地将手抽了回來。
裴妃敲打她,“思慮過重易傷心經。”
“勞您費心。”雲菩複躺下來,懶得搭理裴妃,也懶得想為什麼裴妃會過來,不過她還是略微思索了片刻為什麼明明吵得那麼厲害,裴妃卻忽然又搭理母親了。
隻是她不想面對這冰天雪地裡并不快活的人生,索性什麼都不想了。
任何一場宮變都不是由一個人從頭做到尾的,隻需要推進到一定的程度,被綁上戰車的人,會替她将所有事情推進到最後。
畢竟勝者王侯,敗者無頭。
娜娜唉聲歎氣起床時她遲疑過要不要爬起來搭理金墨,隻是想到事已如此,多想無益,别人更怕死,會把該做的工作都做好,所以睡個小懶覺也無不可,她這麼盤算的,毅然放了金墨鴿子。
于是她拉高了被子,蒙住了腦袋。
娜娜豔羨地看着賴床的茉奇雅。
“上殿真開心啊。”她用很大的聲音說。
次妃——太後娘娘可能是出于一些愧疚心理,站在爐火前,用小鍋煮一些藥,娜娜不否認這個女人是個善良的人,隻是她從朋友角度,認為太後娘娘是個差勁的母親。
她張望着那一鍋黑乎乎散發着藥味的糊糊,又覺得能夠容忍起床去跑腿的這項活計了。
珠珠轉交給她任務是去傳一個不幸的消息給巴林王。
畢竟是去開除别人的,娜娜想了想回家了一趟,扛上了阿娘那把比她還高的斧/刀,點上百餘人,浩浩蕩蕩的去了。
結果還碰到人家辦喜事,送聘送嫁的隊伍把街道堵了個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