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的時候巴林王妃們正在送嫁。
新娘子穿着一身淺紅色長裙,銀簾自花冠垂下掩面,容顔影影綽綽,因此,娜娜不知道這是巴林王的哪個女兒。
巴林王妃忍痛說道,“我們回來看你的,有空常回來,沒事的,這裡還是你的家。”
新娘子啜泣着,沒有答話。
次妃握着新娘子的手,說,“照顧好自己。”
新娘子的姐妹們抱在一起哭泣。
“走吧,”王妃擦擦眼淚,“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瞧我,哭什麼。”
她轉身,與巴林王并肩。
新娘子又撲過去,坐在地上,抱着王妃的腿,聲聲哀泣,“阿娘。”
立刻,她的姐妹們也都垂淚。
這哭聲真應景,娜娜心想。
她輕咳一聲。
正巧此時巴林王不耐煩地說,“都閉嘴,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
“巴林王接旨。”娜娜學她幹娘雙雙叉腿站着,外八雖然不好看,可是重心很穩,這把刀太重了,讓她哪怕站着也搖搖晃晃的。“即日革除巴林賽音郡王之銜,罷黜其職權,發遣回家,收回封地稅權,念鳴岐可汗曾賜巴林郡王之爵世襲罔替,正妃所出之女林氏绮年即刻起恩免退宮,賜姓巴林,襲爵,欽哉。”
她覺得她說這段話的時候好像話本裡寫的太監。
品了品,更像。
最刺激的戲碼忽然上演。
巴林賽音震怒。
新娘子一把掀了掩面的簾和花冠,立即威脅下人,“如今我才是郡王,你們吃穿用度以及日後的例銀,都是我來發。”
下人、仆從及所剩無幾的士卒看看她背的斧頭刀與二百餘披甲騎兵,欲言又止。
在這時,新娘子極其歡樂地蹦跶着指着巴林賽音,“來人啊,老爺病了,快喂老爺喝藥。切莫讓老爺繼續胡言亂語。”
滿堂的悲切忽然變成荒誕又滑稽的喜劇。
回家她就學舌,模仿林绮年那顫巍巍的手勢,蹦蹦哒哒地擡手指着空氣,“绮年就這麼說,老爺病了。”
“吃完了嗎?”雙雙又溫了壺酒,她上次說戒酒還是一刻鐘之前。
“吃完了。”娜娜又夾了一筷子牛肉。
不料雙雙掏出來一沓紙,摞在她腦袋上,“去吧,跑個腿,把這個拿給茉奇雅,她看過後要是沒什麼異議,叫她簽字用印。”
“我沒吃完。”
“我聽見了。”雙雙說,“兩隻耳朵都聽見了,你吃完了。”
娜娜這才不情不願地放下筷子,“你刷碗。”
她去了茉奇雅家,正好趕上茉奇雅她家吃晚飯,今天是太後娘娘做法,做了雞蛋煎豆腐和豆腐泡炒肉,又趕緊拿了雙碗筷坐下來。
太後娘娘會做飯但搭配總是很奇怪。
炒菜應該配飯,但今晚的主食是面,可能是為了遷就茉奇雅,煮的過于熟了,都快變成糊糊了。
茉奇雅入冬就會不停地感冒,說話帶了鼻音,小臉又瘦了一圈,大袖外還裹着個洗澡時用來擦身的大毛巾,捧着個碗坐在桌子邊,瞧着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而來蹭飯的裴笙偏穿了件狐裘,這襯得茉奇雅像寄人籬下的小可憐,她才是主家。
“真有錢。”娜娜羨慕地揉了揉裴笙的外衣,“是真的狐狸皮,不是獺兔的皮。”
“真殘忍。”茉奇雅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狐狸多好看,獺兔那麼能生,為什麼一定要殺掉狐狸做衣服。”她又從椅子上爬起來,走到窗邊,拿紙,掩上門出去,隻是誰都能聽得見她是去幹什麼——她站在外邊拼命地擤鼻涕。
過了會兒茉奇雅走回來,又裹上她的破毛巾,“你的侍女呢?”
“我的?”裴笙放下筷子。
雲菩咳嗽着端起那碗不好吃還很燙的面,用來暖和一下手,“對,她在哪裡?你們素來形影不離,怎麼這麼長時間都沒見到她?”
決定了,她甯可犧牲一點銀子,也要找個人洗碗、洗衣服和做飯。
今晚母親煮飯,注定碗和鍋要歸她了。
母親還喜歡炒菜。
她家的這個小竈台炒菜總會有地方糊。
“娜娜把她們帶出去關押了。”裴笙回答的很幹脆,“我忍了這麼多天,一直還想問你,小蝶在哪裡,還好你問了,她人呢?”
茉奇雅站起身,隻是這次沒去擤鼻涕,她端起藥,走到木芙蓉盆景前,把藥倒進了花盆裡,又拎着碗回來,“那我知道她在哪裡了。”
“在哪裡?”裴笙追問。
“你不用知道。”雲菩沒回答這個問題,她看向娜娜——娜娜手裡的東西。
娜娜把那疊紙給她,“雙雙說,你覺得沒什麼大毛病,就簽批吧。”
雲菩踢掉在家穿的繡鞋,跪坐在椅子上,用厚厚的棉裙把自己的腿藏起來,端着奶茶,把那疊紙放在腿上,準備慢悠悠地看。
隻是看了一行,她因過于震驚而失手把奶茶灑上邊了。
雙雙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一向擅長揚湯止沸。
比如官位不夠封賞所需,就擴充雙倍的官位。
她隻是上午列班沒去,金墨的約談沒理,結果太陽還沒落山,這群人給她弄出來一個可謂“學貫春秋戰國與東西羅馬,兼容秦制高盧諸權分立之短”的官職表——去兩相三省,轉設内閣六部,增建議事院,各州郡加設代議公使。
“雙雙呢?”她用力地捏着這疊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