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菩早已不記得她當年是如何和同伴戲谑評述其餘一同長大的小姐妹們。
或許她小時候也豔羨過娜娜,直到談婚之日,她發現薩日朗也保護不了娜娜,做不了主。擁有長輩的偏愛又如何,到頭來說話并不作數,大家都隻是同樣的可憐人。
這樣的心态阻止了她對娜娜的豔羨,因此,隻能幹癟地附和素言,“幸福的娜娜。”
“可我希望我能有個小妹妹。”娜娜伸着腦袋湊過來。“能在家陪我玩,和我一起惹我娘生氣,但可惜我爹是風幹屍頭。”
自琪琪格那句生動形象的“風幹了”橫空出世,她們非常默契的把娜娜父親的名字替換成了這個四字詞語。
“妹妹可能會好一些吧。”素言比較倒黴,她有個弟弟。
“其實我也想有個妹妹。”雲菩歎氣。
就像娜娜和薩日朗一樣,獨生女兒與母親的關系總是極度拉扯,無法抛棄,無法切割,無論是怎樣的情感,都是很怪的母女關系。
“你家還是算了。”娜娜邊吃荷包蛋邊看算籌的書本,狼吞虎咽的,“别做孽。”
“我去洗澡了。”她勉勉強強啃了三分之一的餅,克制又不失禮貌的罵了發明這種沒餡發面烤餅的廚子。
她最讨厭吃沒餡的面食,包括面條在内。
重回年輕時的下場是她對每個當年一起長大的女孩都直搖頭,比如此刻,她目送素言趴到娜娜跟前,可憐巴巴地乞讨娜娜不喜歡吃的蛋黃;卻又奇妙地跟長輩相處融洽,就拿從前來說,自離開太原那晚,她和薩日朗就一直在吵,不停地起口角。
這會兒她倒是和薩日朗還能心平氣和地相處——頻率大概降低到了一天隻吵三五次。
完全和睦那是不可能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和作風,很難存在徹底的認同,尤其薩日朗性格極其剛直。
她記得很清楚,上次她去洗澡的時候和薩日朗因為薩日朗的一句話吵了兩句。
薩日朗給娜娜揉着肚子,依然不忘叮囑道,“洗澡的時候别用磨砂膏,要拿洗澡水喂馬。”
“哦。”她在思考她上次為什麼會覺得薩日朗是在挑釁外加雞蛋裡挑骨頭。
其實從說話态度來看,似乎這句話還能忍耐。
很快,她知道為什麼了。
母親是溫柔的,不願意和人起沖突,因而極少跟她說重話。
薩日朗可能是軍法治家習慣了,又補了一句,“不要不當回事。”
娜娜匆匆咽下最後一口蛋。
她就盯着阿娘差點跟茉奇雅吵了起來。
阿娘說:“水很珍貴的。”
茉奇雅說:“說一遍就可以了。”
說時遲那時快,她截住阿娘的話,“阿娘。”
阿娘轉頭的功夫,茉奇雅從帳篷裡出去,她這才長出一口氣,“你不要總跟她吵架。”
可阿娘的脾氣就是路邊的狗都想罵幾句的那種。
“我做我認為我該做的。”阿娘沉着臉。
“很好,你去當直言進谏的大臣,”娜娜很快給她和阿娘做了分工,“我去做阿谀奉承的近臣,配合完美。”
這話氣的阿娘沖她翻白眼。
“我肚子好難受。”她從被窩裡鑽出來,“我要去洗臉刷牙了。”
被蛋黃收買的素言問:“為什麼你肚子不舒服要去洗臉?”
這讓她後悔向素言示好的決定,“把蛋黃吐出來。”
“不要。”素言拒絕了。
她和素言調侃了兩句,轉身出去找茉奇雅。
茉奇雅趴在桶沿上,恹恹地泡在水裡,看見她過來,又直起身,“我還要洗頭發,你要再等一會兒。”
她蹲下來,戳戳茉奇雅的臉,“你臉色比昨天還差。”
“胸悶,有點喘不上氣。”茉奇雅枕在自己的手背上。
“我娘有帶丹參丸,你要不要吃一點?”娜娜問。“我娘胸悶的時候會吃那個。”
“應該不是那個緣故。”雲菩打了個哈欠,她有點困了,随便洗洗頭發,擰幹水,披上衣服,把洗澡的桶讓給娜娜。
她擡起手指,學鄭珏的樣子,敲敲自己的胸壁,但聽不出來什麼所以然。
不過她猜應該是裡面積了血和氣——這是寶貴的上一次經驗,似乎是内髒上的傷口好的比皮膚上的慢,想想也确實這樣,畢竟她會不停地在喘氣。
這會兒她有點後悔跟母親賭氣,非說人的要害是脖子和腦袋。
但話說回來,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她無從判斷母親的态度、動機與将行之事,告訴母親胸腔和腹腔裡都是重要的内髒,對她也很有危險,萬一母親就是想殺了她,打算直接捅心或者肝呢。
大概她做不到毫無隔閡的相信母親,就算是到了現在,她還是會回憶那天的情形,仔細複盤母親說話時的口型與聲音,明辨那到底是“裝死”還是“去死”或“該死”。
因此她隻能忍耐愈合很慢的傷口,暗自向她所熟知的每個神靈祈禱傷勢不要加重。
“娜娜呀。”她在娜娜要脫衣服的前一秒叫住了娜娜,“幫我把胡說八道叫過來。”
娜娜反應了會兒,大笑,“你給人家起外号。”
“取外号不好。”她糾正,“叫說謊精來一下。”
娜娜笑打嗝了,她跑出去,精準地把“我們都知道你說的就是那個誰”帶到帷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