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命數,一般般吧。”鄭珏自然不認為她會死,對她這種人而言,大不了下場也就是不幹了三個字,真要她性命,他他拉金墨大可當場将她枭首示衆,用不着跟她玩這種貓捉耗子的戲碼。“所以,其實是看你的命數。”
“那說不準你命長。”茉奇雅回答道。
“那好。”鄭珏說,說話時,她盯着茉奇雅看。
她每次看見茉奇雅都想笑——因紀太妃的緣故,隻是此番她憋笑的辛苦到達了一個極點。
宮内宮外傳言當年的紀貴妃最是雍容不過,端莊大方,通身的皇家氣派,威儀肅穆。她那時在朝為官,自然對紀貴妃吹捧了無數的“剛直嚴肅、天下表率”。
而差點被狗皇帝取名為衛招娣的衛竹庭對她解釋自己明知茉奇雅算孽種卻仍要養在膝下的原因是——雲菩長得像外婆,說話聲調也神似,藉以安慰。
那問題來了。
茉奇雅生的确實好看,眉眼彎彎,輕靈缥缈,莫名讓人想起開得正豔的重瓣白色山茶。花,那自然都是嬌滴滴的東西,和成年人一樣端出架子、闆着臉和她對談時,鄭珏總覺得處處都是不對勁,這會兒茉奇雅往自己母親懷裡一趴,配上不知道誰給她在發尾處松松系的花結,從身段到裝束再到聲音終于契合了。
因為這個姑娘說話細聲細氣的,是和白糖元宵一樣甜到發膩的聲音。
這讓她忍不住思考,紀太妃不是就是這般模樣和這種語聲。
她接過信紙,腦海裡卻浮現了紀太妃軟塌塌地靠在引枕上,用手指尖把折子遞給身旁宮人,再慵懶地伸個懶腰,嬌滴滴地道一聲“讨厭”。
這場景配上折子裡她溜須拍馬所寫的“天家威儀”,她真的失笑出聲,趕緊捂住嘴,結果笑出來了奇怪的聲音。
“又一個。”躺着的奈曼娜娜爬起來了。
“求求了。”薩日朗仰枕着椅子背,她已經不想管鄭珏發的哪門子瘋,嘟囔着,“什麼時候天亮。”
熬過今晚,明天就是新的一天,有新的盼頭。
結果新的一天是新的“他娘的真該死”。
公主皇後昨晚确實敲開了一戶藥鋪的門——延齡踹開的,拿了些山參,沒混在肉裡炖,直接下鍋煎成了藥湯。
煎好了端過來,茉奇雅開始鬧。
“這是什麼?”她湊上前聞了聞,“我不喝。”
“我不要喝姜湯。”雲菩也惜命,當然,她認為這不算什麼大過,大部分皇帝都有這個毛病,尤其她當年真的夥同紀正儀毒殺過母親家裡那些稀奇古怪的叔伯,自那以後,所有藥湯她一律“敬謝不敏”。
這碗湯看起來還好,黃澄澄的,但一股嗆鼻的辛辣味,很像姜的味道。
昨晚薩日朗喂她喝的那點酒害的她胃到現在都是火辣辣的,斷斷續續的疼,再來點姜湯,她都不敢想肚子裡會是什麼滋味。
“你就是這也不吃那也不吃。”薩日朗應該去南府唱戲,那說詞頭頭是道,“你受傷這麼重的原因就是太瘦了,這種深度的傷,胖子也就刮個口,到你身上就成了個對穿。”
“那我也不喝姜湯。”她搖頭,結果被薩日朗掐着脖子硬灌了小半碗。
“都說了我不喝。”她又拿娜娜的阿娘沒什麼好辦法,薩日朗就是這種人,跟她說什麼都是枉費口舌,隻好跟薩日朗說正事。“我們得收拾着趕緊走。”
說話時她眼角餘光盯着母親。
她既盼望母親發瘋,又害怕母親發瘋。
如果母親尋死覓活的發瘋,那将又是一發不可收拾,要麼她和上次一樣留幾個人照看母親,要麼打暈母親捆走,沒别的好辦法,但辦法多少還是有的,取決于她的心情。
可如若母親沒發瘋,那她将不得不面對一個可怕的事實。那次把母親刺激的瘋的功勞有她一小部分。
現在最壞的一種情況發生了。
母親看起來真的還好,隻是很憔悴,呆呆地圈着她,倚靠着床架。
“阿娘。”她雖然仍舊頭暈,但勉強坐了起來,喚了聲,心想,你怎麼還沒開始發瘋。
母親眼淚都沒掉,隻是很麻木,跟她說,“雲菩,就這樣吧。”
母親輕輕的歎氣,重複着,“就這樣吧。”
“其實,如果你想回新鄭的話,”她一邊在心裡吼自己,管住自己的那張嘴,一邊又不是很甘心,很多事,都要确定了才認命,“我知道你母親交給了你所該完成的事。”
她想告訴母親,要是母親此刻仍執意要回新鄭,就告訴中州那邊自己成功殺害了西信王,反正,她如今才是西信之主,她父汗骨灰現在都沒了,至于她,回去改個名字的事,就像大妃年輕時叫揚金,後來覺得太俗才改名叫金墨。
中州大概也沒餘地再質疑母親的立場。
這句話四平八穩,唯一的風險就是她現在無法确定是她這席話把母親刺激瘋的,還是這次那個胖太監換了說辭,把母親直接刺激麻木了,畢竟母親的怪病最嚴重的症候不是發瘋,而是像木頭似的一動不動,陷入一種木僵的境地。
“什麼我所該完成的事?”竹庭垂下視線。
女兒很瘦,抱起來也很輕,她都能抱得動,小小的身子,單薄的可憐,這讓她心裡越發堵得慌。
她很恨自己沒用,又恨着自己與女兒間的隔閡。
假若她知道娜娜會來,她不會出此下策。
但雲菩并沒有告訴她這層安排,大概是不想顯出對母妃她們的質疑。
最可笑的是這層質疑被驗證了,還好,有着這層質疑。
這讓她覺得心痛,仿佛有一隻手攥着她的心,拷問她,這幾十年是為了什麼,當年命她從禮的聖旨還不夠讓她醒悟麼,如果不夠,那次失約還不足以叫醒她嗎?為什麼不死心?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選擇相信别人,把命運交給旁人。
自然,被她所信任的,都無償的辜負了她。
她被像禮物一樣送走,受她和親所庇護的家人像一塊擦手的布一樣,将她丢棄在茫茫草原,漫漫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