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不親眼所見,她總會相信信中哭訴的苦衷與為難。
隻有親眼所見了,才知道大漠上寒冷的嚴冬多麼好過,隻是身體上覺得有些冷罷了。
“我見她們給你的信裡說……”雲菩循聲轉過臉。“娜娜。”
娜娜坐在椅子上趴桌子睡覺,不知道為什麼椅子闆裂了,椅子腿也劈了,沉睡的娜娜不巧,從裂縫裡卡了進去。
頃刻間整個客棧房間裡都是娜娜的哀嚎:“我的屁股。”
薩日朗是娜娜的親生母親,所以她當場一個爆笑,顫抖着手,指着娜娜,笑得說不出話。
“活該。”薩日朗花了半天力氣繃住笑,把娜娜從椅子殘骸裡拖出來,還要叫住準備拖走衣服箱子的琪琪格,“别拿了,拿些輕便的,我們得走了。”
“算了。”雲菩放棄了,笑過後她再找不回那種凄婉的語氣,“我會回一封信給你妹妹,附上當日上一個皇帝命你再嫁的诏書。”
她本計劃在走之前命人将信與诏書送走,得虧送走前看了一眼。
皇帝直接送來的函文都是黑底紅西番蓮花樣,這種綢布料子放久了會變暗,雖然年少時她不認識中州的文字,但仍能夠憑借新舊的外觀從金墨書房裡拿走了這本,附在信裡送了過去。
現在認識了,她就打開看了一眼,迅速合上,劈手沖薩日朗扔過去,但沒力氣,隻扔到了床下。
“薩日朗,诏書呢?”她質問。
“什麼诏書?”薩日朗走過來,拾起那本折子,看了一眼罵她,“你年紀小,還不到看這種東西的時候!誰準你亂拿我的東西?”
“原本放在這個殼子裡的诏書呢?”雲菩在想她莫不成上次給四長公主送了一封言辭銳利的譴責信的同時,叫人把這本《卷九茜紗窗下莺歌燕語》貼在了新鄭商販賣東西的禦廊牆上,這下她一點都不頭暈了,氣清醒了。
“那個是诏書嗎?”薩日朗交代了,“這幾天連着下雨,我怕我的書受潮,就拆了兩三本這種布殼,但裡面的東西我沒扔。”
“那你把裡面的東西擱哪裡了?”她逼問道。
薩日朗指了指裝草紙的竹編小紙盒。
她從母親懷裡掙脫開,踉跄地下床,撲過去翻那個紙盒,果然裡面隻剩普通的草紙,又跪在廢物桶前,打開一看,裡面扔的全是沾血布條、果皮、捆點心的油紙和擦鼻涕的廢紙團,看見的一瞬她就有點想吐。
她忍着惡心,捏着鼻子,把裡面的那些髒東西往外掏,邊找邊想,可千萬一定要在這堆東西裡找到,求求了,千萬别被人拿去上廁所。
甚至,她在回憶,這幾天她順手抽走的紙裡面有沒有帶字的。
“你幹什麼!”薩日朗在旁邊叫喚,“起來啊。”
她運氣還不算那麼差,好歹是在這個廢物桶裡找到了,但那張诏書也已經被娜娜拿走用來擤鼻涕了。
她幹嘔着揪起那團鼻涕紙的一角,把它從廢物桶裡拎了出來。
“我靠,你拿開,惡心。”薩日朗飛快地後退。
“這是中州皇帝命我母親從收繼之禮的诏令。”她把那團紙丢開,拼命地在水盆裡拿皂搓着手。“現在上面全是鼻涕。”
甚至還粘着一兩枚松子殼和半塊不知道誰啃下來的帶牙印梨皮。
“那種東西拿來擤鼻涕豈不是正好?”薩日朗說。
“有這種東西,她們才無從抵賴。”
“你要把這份诏令寄回去,她們收到後銷毀,豈不正好抵賴?”
“我倒是想命人拓印一份。”雲菩指着那團紙,“你會寫中州文字麼?”
“不會。”薩日朗回答的很幹脆。
“叫人。”她叫娜娜出去喊蝴蝶飛進來,“待會兒把這個和一封信送到新鄭,進宮面聖時将信奉上,而這個東西,入城的時刻,貼到禦廊街上。”
蝴蝶飛尖叫,“這什麼鬼東西!”
“娜娜的鼻涕。”她擦擦手,又躺倒在床上,“鄭珏,我說,你寫。”
“你寫比較好。”鄭珏說,“你最好不要讓她們知道你身邊有人精通中州書文,這會讓她們知道,你似乎不僅是個被各方勢力所厭棄的小公主,無論你盤算的是什麼,你最好看起來過得很慘。”
“沒力氣。”茉奇雅很虛弱地說,不複方才翻廢物桶的魔怔。
不過片刻後她掙紮起來,拿起筆,第一句話直接左起而右,橫着寫了過去,寫廢了扔了,第二張又是第二個字寫到了第一個字的右邊。
“這不對吧。”鄭珏挽起袖子,幫忙研墨。
茉奇雅沉默的扔了第四張紙,終于在第五張紙她豎着寫了下來。
她的字很差,這沒出乎鄭珏的預料,不過橫平豎直,辨識度很高,但很奇怪,她寫“閱”、“知”、“待”、“議”、“照”、“準”、“道”、“了”這八個字很漂亮,是瘦金體,行雲流水,格外突兀。
寫完雲菩掏出來章蓋在了文首和末尾,一看是方方正正的字,在末尾印信上用手寫花體簽上自己的名字——對于西信而言,一直都是兩個人批紅,直到後來信朝建立,還是兩個人朱批,尤其一些重要的事務,每個人都要單獨簽字蓋印落款。
簽完她知道她白寫了。
她把那張紙遞給鄭珏,“用汗國的文字重新謄寫一份,寫好了我看一下。”
“那可真有意思極了。”鄭珏說,“她們拿到後再譯一遍,内容怕是荒腔走闆。”
“無妨。”她實在是不想再重新寫一遍了。“即便送一張白紙過去,也一樣的,裡面寫了什麼,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