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進藥鋪,青鸾叫抓藥的小童拿了幾副安神粉。
“此粉不用煎不用熬,隻需就水服用,保管女郎睡得安穩無夢。”小童道:“每副二十文,女郎要多少?”
每副二十文!
青鸾大為驚訝。她在淮南王府剛成為細作時,每次任務後,都會有一段時間被夢魇纏身,不得已便尋藥鋪買了這安神粉。
在淮南,此粉每副隻需十文,不想在上京,竟生生貴出一倍!
小童看出青鸾的遲疑,“不瞞女郎,買這安神粉的,皆是在宮中或在貴人府裡做近侍的,俸祿雖不算少,可貴人哪是那麼好伺候的?差事做久了,難免郁結于心,日日不得安枕。此粉服用方便,買了也算保命,二十文還很搶手哩!女郎若是不要,我便收回去了。”
“等等!”青鸾忙叫住他,攥着袖中的錢袋,半晌,終于下定決心,伸出五指,“五副,算我八十文,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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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神粉每副不到巴掌大,青鸾仔細收入袖中,見天色尚早,便向南邊第二條巷子走去。
巷中仍見那道褪色的紅幡随風翻卷,隻是再不聞那铿锵的打鐵聲。
吳叟的小院大門緊閉,青鸾上前推了推,聽見裡面鐵鎖鍊磨擦的聲響。
她靠近,沿着門縫向内望去,打鐵爐孤零零座在院中,爐口漆黑冰冷,旁邊堆着木桌木架,上面空蕩蕩地落着幾片樹葉。
院中沒有撕打拖拽的痕迹,雖因無人而顯得寂寥,卻能看出,吳叟和小虎子離開前應還仔細收拾了一番,看來甯晏禮果然沒有為難吳叟。
青鸾稍稍放心了些,轉而向隔壁院落敲了敲門。
很快,院中傳來不耐煩的應門聲:“别叩了!别叩了!這一日到晚的!”
青鸾愣了愣,沒等反應,門已從内打開,“你這老瘋子真是——”
開門的老婦亦是一愣,上下打量青鸾一眼,“你是來……”
青鸾伏手一禮,“多有打擾,我是想來問問大娘,可知臨院吳鐵匠搬到了何處?”
不知為何,一聽問隔壁的事,那老婦眉頭随即一皺,嘟囔道:“怎麼走了個老的,又來個小的?”
青鸾聞言不解,卻見那老婦就要關門,連忙搶先一步把門扒住,“大娘所言何意?”
老婦愈發不耐,往外推她,啧道:“你們這些窮親戚是見他吳鐵匠遇了貴人,發達了,才想着來攀附的罷!快走快走!”
“大娘誤會了!”青鸾忙從袖中掏了一把銅闆,塞進老婦手中,“吳叟曾有恩于我,我此番尋他并非攀附,而是為報恩的。”
老婦看着手中的一捧銅闆,又擡頭看了看她,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瞧你這身衣裳,确是不像那老瘋子的家人。但你來的确是不巧,說來也就是這十天半月的事,有貴人來把吳鐵匠和小虎子接走了。”
“可知他們被接去了何處?”
“哎呦,也不知吳鐵匠怎麼走了運,那日來接他的馬車,把整條巷子都堵了,街坊四鄰的都在一旁看着,聽一位大人與馬車裡的貴人提到什麼永安坊的宅院,想是那爺孫二人往後不用打鐵為生了。”
青鸾聞言不禁暗自咋舌。
難道甯晏禮竟在永安坊也有宅院?
這厮究竟是有多少田産?
正思忖着,不知誰家小娃忽地喊了一句:“老瘋子又來啦!”
青鸾循聲看去,一個消瘦佝偻的老叟一手拄棍,一手扶着牆壁,緩緩出現在巷尾。
那老叟步履蹒跚,見着一戶人家就去叩門,像是在詢問什麼。
青鸾想到老婦方才的話,遂又問道:“大娘,那位老丈也是來尋吳叟的?”
那老婦探頭一望,臉色霎時沉下,“吳家十幾年不曾來往的親戚,前些日子不知從哪聽說吳鐵匠結識了貴人,便一直到附近來問。”
“大娘可知所為何事?”
“瘋瘋癫癫的,說是丢了閨女,要找吳鐵匠求貴人去尋。”老婦說道:“起初街坊都可憐他,但後來很快就聽說,他哪是丢了閨女?明明是他與人賭輸了,把閨女給賣了!”
說到此處,老婦“呸”了一口,“我看他是還欠了賭債,想找吳鐵匠借錢呢!”
老婦把自己知道的也說得差不多了,眼見那老叟挨戶敲門,離她家越來越近,便急着揮手叫青鸾快走,“那老瘋子難纏得很,小姑子别理他,賭鬼幫不得的。”
随着老婦家的大門合上,不遠處又傳來孱弱的叩門聲。
青鸾看了那老叟一會兒,本打算就此離開,但腳下卻踟躇起來。
猶豫片刻,她還是走了過去。
“老丈可是吳叟的家人?”
那老叟聞聲一怔,連忙顫顫巍巍轉過身來看她。
青鸾取出錢袋,“老丈,吳叟已搬走了,你日日來尋也不是辦法,我身上隻有這些錢,你且拿着先去還些賭債,莫要再打着吳叟名号來此處叨擾四鄰了。”
老叟看着錢袋愣了愣,渾濁的雙眼登時紅了,“小姑子,我,我并非賭徒啊……”
青鸾心生狐疑,遂又試探道:“老丈莫推辭了,這些錢若不夠還債,我家中還有許多,老丈即可随我去取。”
那老叟卻忙推開青鸾拿着錢袋的手,急得像要落淚,“這裡無人信我!村中也無人信我!我就那麼一個小女,便是再混,也不會拿她去賭啊!何況我活了幾十年,連賭坊是何樣子都不曾見過……”
說着,他愈發激動,整個瘦骨嶙峋的身子,連帶拄棍的手都在發顫。
賭鬼大多見錢眼開,可青鸾兩次以金錢試探,這老叟卻都不動心,分明不像那老婦口中所言會賣兒賣女的賭徒。
“老丈先莫急。”她上前扶住老叟,“家中究竟遇到了何事?”
“我命苦啊……”老叟舉袖抹淚,“家中小女走失連月未歸,尋了各處都不見下落,若不是實在沒了辦法,也不至舍了這老臉,日日來此求人呐!”
“老丈可曾報官?”
“報了,隔日就報了!”老叟泣道:“起初說是小女與人私奔,衙門不理,後來我與家人連擊了三日登聞鼓,才有官差過問。誰知隔日村裡就起了流言,說是我在賭坊與人賭輸,把小女賠了進去……官差竟也信以為真,為此還把我在牢裡關了數日……”
若老叟所言為真,這流言起得甚是荒唐,其背後怎麼看都像是有人操縱,且身份定不一般,否則衙門也不會如此大膽,趕在登聞鼓下擺明了包庇。
“老丈家中難道得罪過什麼貴人?”
“怎麼可能?”老叟面露愕然:“我家幾輩都在城郊村中耕種為生,連衙門裡的官爺都未見過幾次,何談得罪什麼貴人?”
既非私仇,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老叟女兒的下落,青鸾心中隐約浮現出答案——
仙、樂、樓。
青鸾心中微顫,不禁合上雙目。
腦海裡瞬間浮現一雙絕望的眼,接着便是一道月白人影,在窗外夜幕中倏然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