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怔了怔。
刹那間,她似乎感覺甯晏禮忽然有些陌生,但幾乎同時,她又覺得,這才應該是印象中的甯晏禮。
“醒了?”霍長玉連忙起身,見甯晏禮果真睜開了眼,頓時松了口氣。
圍在殿内的衆影衛見此,也紛紛面露欣喜激動之色。
“快去取憑幾來。”霍長玉對一旁偷偷抹淚的屠蘇道,而後回過頭,卻見甯晏禮眼中神色很是不對。
他剛放下的心不免又懸了起來,邊上前探脈,邊道:“懷謙,現下可清醒了些?”
青鸾想要給霍長玉騰出位置,剛一側身,卻不料甯晏禮竟不撒手,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直盯在她的臉上,緊抓着她的手臂不放。
“霍大人,大人這是?”青鸾怕他拉扯傷口,不敢硬掙,疑惑地看向霍長玉。
霍長玉亦是面露古怪,隻能上前試圖放下甯晏禮的手,說道:“或許是尚未清醒。”
然而話音剛落,卻忽見甯晏禮眸光一動,蓦地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啞聲冷道:“我清醒得很。”
殿内氣氛莫名凝滞了一瞬。
甯晏禮松開青鸾,竭力撐起身子,撕裂的痛意瞬間從尾椎一路竄上後頸,豆大的冷汗登時從額角滑落。
衆人見狀忙上前攙扶,青鸾也在其中,卻不知甯晏禮是有意還是無意,避開了她最先伸來的手,反借着霍長玉和屠蘇的臂,坐起身子。
青鸾看着空落落的手,半晌,放下兩袖,向後退了幾步。
霍長玉接過憑幾,在甯晏禮身側擺好,見他側倚着緩勻了氣,以兩指搭在他的脈上,問道:“眼下感覺如何?”
甯晏禮眼角掃過一衆影衛,餘光刮見青鸾垂手站在後排的身影,虛弱地吐出四個字:“還死不了。”
霍長玉歎了口氣,收回切在脈上的手,“那得看你背上的傷勢如何。”之後對青鸾道:“過來幫忙。”
青鸾踟躇了一瞬,剛要擡腳上前,卻聞甯晏禮突然道了一句:“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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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随衆人一起退至殿外,猶豫片刻,還是向裡望了一眼,才将門合上。
殿内隻剩下甯晏禮與霍長玉。
待那道清麗的身影離開視線,甯晏禮眸中微微閃過一絲戾氣。
霍長玉隐約察覺出端倪,“你既信不過她,昨日為何又非要叫她換藥?”
甯晏禮沒有說話,默自解開官袍的暗扣,咬着牙退出兩袖,霍長玉看不下去,别過頭,提醒道:“對自己下手輕點。”
甯晏禮輕呼了口氣,從一旁的托案裡卷了個巾帕咬住,之後眉頭一皺,幾乎沒有猶豫,反手一把就扯去了黏在背後的衣衫。
血肉登時模糊一片。
甯晏禮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了個幹淨。
他微微顫抖着,拿下口中的巾帕,丢在了托案上。
霍長玉回過臉看他,不解地搖了搖頭:“你這是何必?”
“心安理得。”甯晏禮側身伏上憑幾,啞聲說道。
這話說得霍長玉有些狐疑,卻也顧不上細想,他拿起傷藥,走到甯晏禮背後,歎道:“你若早些派人去找我父親,便不至于落到這步田地了。”
“我何時派人去請骠騎将軍了?”
“拿着你衣衫上蓮花繡紋來的,不是你派的?”
幾乎是瞬間,甯晏禮心底就浮現出那張清豔的臉。
他眸光顫了顫,皺眉道:“這點小事,我沒打算叨擾骠騎将軍。”
霍長玉看着他背後的傷,停頓片刻,“說句大逆不道的僭越之言,你不欠李洵的,何必非要如此?”
“上藥吧。”
“是他李洵和陳氏欠你的。”
“上藥。”
“當年若不是他們蓄意謀害,宸妃娘娘和林太守怎會——”
“上藥!”
“殿下!”
“……”
甯晏禮抓在憑幾上的指節發白,緩緩回頭看向霍長玉。
霍長玉攥着瓷瓶的手緊了緊,倏地躬下身,伏手道:“臣失言,請殿下責罰。”
“……”甯晏禮轉回頭,閉上雙眼,眼前浮現出雲都如屍山血海般的舊景。
“你說得沒錯。”他輕聲道:“今日鞭責,就算是為抵來日弑君殺兄之罪了。”
傷藥灑在深淺交錯的血道子上,泛黃的粉末瞬間被血水吸噬,融入皮肉。
從後頸,到背脊,再到腰際,整個背上一時如火油烹,甯晏禮硬挺着劇痛,渾身的冷汗霎時如雨而下。
霍長玉亦是捏了把汗,這傷藥藥力極強,殺在傷口上怕是比刀刮還疼,甯晏禮又是不肯吭聲的性子,如此忍着,怕是會昏厥過去。
“可還受得住?”
這層藥盡數滲入後還需再上一層,霍長玉見甯晏禮臉色已是慘白,有些不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