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晏禮微微颔首,半晌,咬牙說道:“拿酒來。”
有烈酒頂着,第二層藥些許好過了些。
上完藥,霍長玉長出了口氣,看似比甯晏禮還緊張,“待傷口結痂前,斷不可沾水,我已叫鴉青煎了湯藥,往後日服三遍,這傷藥每日上一次就好。”
甯晏禮忍痛盤坐起來,應了一聲。
“若不想為這頓鞭子憑白落下病根,這些日子且在府中好好養着,可莫要上朝了。”
霍長玉真怕自己若不囑咐,明日又在宮中看見甯晏禮的身影,可未料他話音一落,卻聽甯晏禮道:“既要辭官,還上什麼朝?”
刹那間,霍長玉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什麼?”
甯晏禮拿起手邊的玉盞,一飲而盡,淡淡道:“我已打算向陛下負罪請辭。”
“這是為何?”霍長玉木然看向他,“此舉不正中了他謝璟的下懷?”
“謝璟?”甯晏禮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譏诮,“他若早有心針對于我,何必等到今日?不過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罷了。”
“他竟是被人利用?”霍長玉面露詫異:“便是太後和淮南王府也無法全然控制謝氏,何人能以他為棋子?”
甯晏禮戲谑道:“也是他自己欠下的債。”
霍長玉不解,“他能欠什麼債?”
謝璟為人為官謹小慎微,很少出什麼差錯,于朝中頗具口碑,若真論起來,當屬十六年前那樁抛妻棄子的“義舉”。
“你是說魏軍攻進舊都前,他把後宅裡一魏人女子趕出府,以此表明氣節的荒唐事?”霍長玉思忖道:“我後來聽說那女子與他已育有一子,難道是真的?”
彼時他尚年幼,許多事也是為官後才聽人提及,真真假假也難分辨。
甯晏禮拿起玉壺,甜梨的清香與濃烈酒氣交織,随着酒撞杯盞,撲面而來。
“我本也是推測,不想今日一詐,他自己便藏不住了。”他道:“不過如此,有些往事,确是清晰許多。”
“什麼往事?”
“前塵往事。”
甯晏禮舉盞勾唇,眼中卻不見半分笑意,言罷,仰頭飲盡。
霍長玉發現自他醒來,說的好些話,自己竟都聽不太懂,“可這又與你辭官何幹?”
“破而後立,方不會再留遺憾。”甯晏禮眸光冷冽,五指緊捏住玉盞,仿佛要将之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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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檐下,燈被風吹得一晃一晃,青鸾的身影打在門扇上,左右搖擺不定。
她端着湯藥站在殿門前猶豫了好一陣。
甯晏禮醒來時看她的眼神,她實在太過熟悉,前世刻骨的記憶裡,每次見那眼神,她必要逢血光之災。
“我見你怎的臉色不好?”守在門外的屠蘇迎上前來,關切道:“莫不是為今日大人的事受了驚?”
青鸾不知如何回答,頓了頓才道:“我聽殿中無聲,怕是大人歇下了。”
屠蘇回頭向窗内往了一眼,見其間有燭光映着人影,遂道:“霍大人前腳才走,這麼一會兒,大人應該還沒睡呢。”
看着湯藥熱氣一層層散開,青鸾不好推辭,隻得點了點頭,推門進殿。
殿中的沉香參雜着一絲酒氣,帷幔垂落,青鸾屏息聽了聽,仍未察覺裡面有任何響動。
“大人?”
她輕喚了一聲,少頃,帷幔後并無回應。
“大——”青鸾想再喚一聲,但話音剛出,便忽地想起在馬車上時,甯晏禮意識不清,也是這般毫無回應。
她心下陡然一緊,幾乎沒有思考,就疾步上前撥開帷幔。
左右的燭火微微顫動了一下。
青鸾站在原地,保持着一手端着托案,一手撥開帷幔的動作,僵了一僵。
甯晏禮此刻正背對着她,裸露着勁瘦的上身,盤坐于席上。
他身後不遠處擺着一隻火盆,炭火的光亮映在他滿是傷痕,卻仍舊挺拔的背脊,顯得格外冷硬,仿佛再炙烈的溫度面對這副身軀,也靠不進,暖不透。
就這樣睡着了?
内殿的酒氣更重,青鸾在進退間遲疑了片刻。
想着昨夜自己霸着甯晏禮的床榻安睡整宿,心底終究有些過意不去,便端着托案走了進去。
視線在那玉雕般的側臉一晃而過,大約是飲了酒的緣故,甯晏禮面色已不似先前那般蒼白。
青鸾撂下湯藥,見他背上傷口仍不能沾衣,遂回頭看向火盆。
眼下時節,待夜深時已經漸涼,若不能披衣,炭火燒得旺些,也能避去寒氣。
想到此處,青鸾走到火盆前,卷起衣袖,蹲下身,卻不料剛一拿起架在火盆旁的鐵鈎,就被抓住手臂。
冰涼的觸感頓時從皮膚滲入骨髓,青鸾倏然一凜。
或許是從進殿開始,某處的神經就一直緊繃,經此她更是被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便要擡手反絞回去。
“你要做什麼?”
冰冷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