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快有兩個時辰了。”那侍衛焦急道:“昭陽殿的宮人都被陛下趕出來了,誰也不知大人現下怎麼樣了!”
“兩個時辰!”童讓驚道。
“宮裡都亂成一鍋粥了,太子殿下一直跪在昭陽殿外,陛下也未曾開門。”那侍衛對青鸾道:“錢常侍讓我趁機出來,就是想讓女史在宮外想想法子。”
“宮外?”青鸾蹙眉。
童讓急了:“宮裡都沒招,宮外如何——”
“前朝!”青鸾忽而明白過來,“錢常侍可交代了要我去請哪位大人?”
那侍衛露出快哭的表情:“太後娘娘的人盯得緊,在裡面時還沒顧得上說這些。”
童讓拍着腦門想了片刻,“平日我見大人與陸相和桓尚書走得很近,去請他二人如何?”
“等等。”青鸾想起謝阮交代的供詞,“平日大人得勢之時也就罷了,眼下這光景,礙着太後的面子,這兩位未必肯傾力相助。”
“這兩位不妥,那還有誰更合适?”
“霍老将軍。”
回憶起前世,從李慕淩擁兵自立與甯晏禮對陣沙場開始,始終在甯晏禮背後鼎力襄助的,就是霍家。
“霍老将軍?”童讓一愣。
“此時陛下怒火正盛,若是一般的求情未必管用。”青鸾道:“霍家大郎在邊關手握着鎮北軍,霍老将軍隻需以軍中事求見陛下即可,此事縱是太後的人也不敢阻攔。”
“大人雖與禦醫院的霍大人素來交好,但卻鮮少見與霍老将軍往來,這人情太大,霍老将軍能幫嗎?”
“能。”青鸾笃定道。
童讓看了她一會兒,“既如此,我信女史的話。”
說着他便拉過屠蘇坐騎,抓穩缰繩翻身上馬,“我這就去霍府!”
“稍等!”
青鸾鑽進馬車,拿出備在一旁的披風,用銀簪将其上一處蓮花紋割下,遞給童讓,“見到霍老将軍,拿出這個和你身上甯府的腰牌。”
童讓颔首接過。
“今日霍大人可在禦醫院當值?”青鸾轉頭問那侍衛。
“并未。”
青鸾又對童讓道:“請了霍老将軍後,記得直接請霍大人在甯府相候。”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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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鋪在琉璃瓦上,如鋪落葉。沉悶的鞭聲不時從昭陽殿傳出。
整整兩個時辰,宮門緊閉,宮人們在殿外黑壓壓跪了一片。
所有人都緊攥着手,心髒不住随着一聲聲鞭笞而縮緊。
李昭跪在衆人之首,雙拳攥于膝上,眼眶通紅。
“太子殿下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這麼跪下去,怎麼得了。”錢福啜聲上前,想要将他扶起。
李昭推開他,帶着濃重的鼻音低聲道:“太傅為師,本宮為徒,尊師在裡面受罰,為徒者怎配站着?”
錢福聞言鼻子也差點一酸,知道勸不住李昭,隻得垂手退至一旁。
昭陽殿前的海棠樹下,打折的荊條散落一地。
風不時卷起殘葉,露出地面飛濺的血迹,零亂錯落,觸目驚心。
甯晏禮跪在地上,背上滿是淩厲的鞭痕,官袍的衣料被抽成片片碎布,和傷口粘在一起。
伴随又一次皮開肉綻的悶響,荊條“啪”的一聲斷裂,倒刺撕開皮肉,引起背部肌肉的一陣痙攣。
豆大的汗珠布滿額前,甯晏禮皺眉咬緊牙關,再度把悶哼咽回胸口。
血迸在龍袍前擺,迅速沁入紋路。
看着手裡折斷的荊條,李洵踉跄後退兩步,不知想到什麼,他緩緩擡頭,茫然望向夕陽。
他打了許久,甯晏禮挨了許久,全程二人誰都沒有說話,在沉默和血腥中,不知不覺,竟已要到日落時分。
或許是打累了,或許斜陽眩目,李洵的身子晃了晃,手中荊條脫落,跌坐在身後的青石階上。
半晌,他忽而低聲道:“你……可知朕為何罰你。”
額上的汗沿着鬓發和鼻尖滴落,甯晏禮面色如紙,但背脊卻仍舊挺直。
良久,他幹涸的薄唇微微翕動,嗓中沙啞道:“臣,有罪。”
“那你可知,朕為何不殺你。”
“……陛下仁愛。”
李洵似是一笑,消瘦的臉頰塌陷下去,在昏黃斜陽下,明明才不到三十的年紀,竟顯得憔悴滄桑。
“朕記得,你曾說過自己是十六年前,僥幸在魏人刀下偷生的雲都人。”
“是。”
“朕也是。”
“……”
“朕的這條命,是偷來的。”
風吹過衣料,扯動傷口,一瞬間,仿佛有無數刀片剌在背上,甯晏禮微微皺眉,忍了好一陣,才緩過一口氣。
“陛下……說笑了。”
“不隻是這條命,便是這皇位,原本也輪不到朕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