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回到謝府,謝璟甩袖怒斥,“你如今既頂着謝氏之名在外行走,怎能向女子拜行士人之禮!何況那還是甯府的下人!”
“女子如何?下人又如何?所謂士大夫之流,又高貴在哪裡?”謝辭倚在憑幾上,淡笑道。
“你!咳咳——”謝璟怒及攻心,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
謝辭擡手倒了杯茶,讓府中婢女遞到謝璟面前,“司徒從宮裡出來這一路火氣甚重,看來是同甯晏禮遇上了。”
謝璟一把推開奉茶的婢女,指着謝辭喝道:“你當明白,我謝璟三十餘年不曾參與黨争,今日破例隻為謝氏,而非為你!”
謝辭微微一笑,沒有應聲。
謝璟揮手讓下人退了出去,“枉我悉心栽培謝阮數年,他竟被淮南王府利用,險些給謝氏惹上了滅族的官司!待來日若你接手謝氏,斷不可再參與這樣的是非!眼下陳氏的風光就到頭,太子是唯一的儲君,未來必定是陸氏一家獨大,我謝氏唯有韬光養晦,方是延續榮耀的長久之計。”
謝辭指尖拂過袖口密縫的青絲,擡頭露出一個不解的神情:“我何時說過要接手謝氏?”
“你說什麼?”
謝璟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你回到族中,以謝阮之罪勸我棄他以保全謝氏,又獻策以今日之計彈壓甯晏禮,難道不是為了這個?”
謝辭莫名笑笑,“時至今日,不想司徒竟還看不清形勢。”
謝璟臉色一變,“你此言何意?”
“謝阮用謝氏的生意為淮南王府奔走三年不曾有過疏漏,難道偏巧就在此時犯在了甯晏禮手中?”謝辭不緊不慢道。
“你是說……”謝璟頓了頓,臉頰上的皺紋微微顫抖起來,“是你!”
謝辭沒有否認,半開玩笑似的道:“原本還怕司徒不信,看來不必費力解釋了。”
“你——”
謝璟不可置信地指着他,突然反應過來,“阮兒自幼孝親敬長,從不逾矩,自三年前竟似轉了性子,莫不也是受了你的蠱惑?”
“謝阮死後的價值既已用盡,我也就不妨告訴你。”
謝辭仍舊笑着,眼中卻露出一抹殘酷,“謝阮确是被我利用,他與淮南王府暗中往來,是為了借王府之勢打壓陸氏。隻可惜恐怕到死,他都以為自己是為謝氏阖族而犧牲。”
謝辭在謝璟震驚的目光中,繼續漫不經心道:“謝阮不愧是司徒親手栽培,與其說是叔侄,你們二人倒更像父子。”
謝璟用眼神狠狠剜着他,“你毀了謝阮,是為了報複于我,對嗎?”
“報複?”謝辭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司徒莫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他以一種尤為放松的姿态靠上憑幾,單手撐着頭,悠悠說道:“此番舍了謝阮,我不過是想以此試試如今朝堂上的深淺。”
“孽障!”謝璟幾乎怒不可遏:“你竟為此害我謝氏貴子性命!”
謝辭微微一笑,“比起司徒為保全自身名聲,于兵荒馬亂中抛妻棄子,我這點道行還是淺了。”
“逆子——”
謝璟氣得面色青紫,疾步走到拜在中堂的刀架前,“铮”地一聲抽出刀來,“果然是流着一半蠻夷血液的畜生!當年我便該狠下心來,将你扼殺在舊都——”
話音剛落,卻聽“哐”地巨響傳來,謝璟大驚,隻見數道寒光已将門扇劈得粉碎,一少年持劍飛身而來。
遑論年紀,謝璟本就是文臣,根本不會功夫,還沒等反應手中的長刀就已被來人挑飛,“當啷”落地。
再向門外看去,謝氏的家奴也已被不知何時出現的侍衛盡數撂翻于庭院,謝璟至此才終于明白,當年瘦小的幼子早長成了食人的豺狼。
“稚奴。”謝辭随手從玉盤中拿起一顆桃子,扔了過去,玩笑道:“司徒年紀大了,受不得這等驚吓。”
稚奴飛速收劍,一把接住桃子,用手比劃道:軍師,宮中傳信,沒殺,但皇帝親自賜了鞭責。
謝辭眼底劃過一絲意外。
看來南梁皇帝身邊,當真已被甯晏禮除得無人可用了。
謝璟看不懂手語,但見身旁清瘦少年額角的一道傷疤,不禁心頭一顫。
這少年分明是前些日子,甯晏禮滿城搜捕的重犯!
甯府那夜的大火燒通了天,朝中人盡皆知那晚甯晏禮險些遇刺,後來他搜捕的重犯,便是那次縱火行刺的主使。
可眼下看來,其背後真正的主使應該是——
謝璟看向謝辭,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抖:“你不為謝氏,不為報複,此番行徑,竟隻是為對付一個宦官?”
隻是為對付一個宦官?
“當朝司徒竟說出這般話來。”謝辭似無奈般發出一聲輕歎:“皇帝,諸侯,世家,朝臣,偌大個南梁,果然無藥可救。”
謝璟聞言臉色鐵青:“豎子豈敢妄言!”
謝辭卻也不惱,隻于案前提筆,揮毫潑墨寫下二字,輕聲笑道:“司徒若累了便早些歇息,省得待‘這宦官’日後登門尋仇,司徒疲于應付,才想起今日所言何其可悲可笑。”
說完,他将筆随手丢在案上,轉身離去。
謝璟氣得站不穩,顫抖着扶案坐下,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把氣喘勻,不經意擡頭,卻看見了謝辭方才在紙上留下的字。
隻見素白紙面上,鐵畫銀鈎着兩個大字。
其左為禮,其右為李。
謝璟愣了愣,臉色登時慘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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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外,青鸾和童讓看着日頭寸寸西落,都有些坐不住了。
青鸾看了一眼身旁的食盒,想了想,掀簾跳下了馬車。
正待這時,宮門内一個侍衛匆匆而來。
童讓似乎與他相識,隻道了句“大人有消息了”,便大步迎了上去。
“怎麼才有消息?”童讓問道。
“别提了。”那侍衛向四周看了一眼,急促道:“陛下親自賜了大人鞭責,太後娘娘聽說,派了盧常侍和一衆内侍盯着,生怕傳出信來有人去昭陽殿求情,屠蘇大人被看得死死的,我也是伺機才溜出來的。”
“陛下親自鞭責?”青鸾詫異:“何時開始的?怎麼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