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何殊塵擦幹淨手指,頭也不擡:“什麼事?”
顧晏钊一邊慶幸他沒擡頭,一邊轉過臉道:“那……你把衣服穿好。”
實際上光線太暗,即便他再如何變臉色,何殊塵也不一定能看得清。
何殊塵拉起衣襟,扣好腰封,一臉莫名:“你又怎麼了?”
顧晏钊低聲道:“回頭落了什麼病,别賴在我身上。”
何殊塵松了口氣,也道:“這怎麼敢,二公子自己兜裡都掏不出兩個子,我還怕你餓死在府衙裡呢。”
顧晏钊也松了口氣,翻了個身躺平了,不理會他的嘲弄,正色道:“秦觀晁在雲州城裡有什麼仇敵麼?”
“沒有。”
何殊塵想了想,道:“他一向不怎麼跟雲州的年輕一輩往來,唯有一個符遠是少時好友,便多年都不曾疏遠,在雲州,除了他父親和符家老二,也隻有符遠能請得動他。”
“不結交便不會有利益糾葛,秦家的事都是他父親秦司馬一手獨掌,即便有仇也記不到他的頭上,尋仇說不通。”
顧晏钊笑了一聲:“你對他倒了解。”
他又接着道:“不是仇殺,還能是有人針對雲州府兵,要對雲州軍隊下手,拿他一個都尉開刀?”
何殊塵淡聲道:“興許是呢。”
“我瞧着不像,膽子未免太肥。”顧晏钊道:“雲州雖沒落了,還不至于叫人家騎在頭頂胡作非為。”
他沒有要說明白的意思,何殊塵便也配合地裝糊塗:“那可真是不自量力。”
“你呢?”顧晏钊卻道:“說說吧,從哪兒打聽的我?”
他要在這兒“算賬”,還真是一刻也不委屈自己。
何殊塵微微恍了神,想起幼時耳邊聽了無數遍的那些話,那時斜陽挂深樹,父親抱着他站在城樓上,指着北方的古道,說:“看見那條路了嗎?白馬渡雲川,所思在關山,你長大後也要回到那裡去。”
他不懂為何自己要離開家,離開雙親,獨自走向那麼遠的地方,害怕地抓住了父親的衣領,環抱住男人,小聲哀求:“我可不可以不離開你們。”
父親放聲大笑,不知是笑稚子惹人憐愛,還是笑别的什麼,半晌,他抱着何殊塵,高舉雙臂帶他在空中暢快轉了一圈,笑着說:“你是我的孩子,怎麼能一輩子待在雲州碌碌平生。”
“那你呢?”
“我老啦,走不動了。”
“孩子,你要到遠方去,一路向北,不懼風霜,到上京城去找落霞原的勇毅侯府,跟着顧侯爺,去更廣闊的天地,青鳥該向飛越群山,困在角籠中,豈不白白浪費了天生的一雙翅膀。”
年幼的自己還是抱緊了父親寬厚的肩膀,怯聲說:“可是我害怕,離開爹和娘親,誰會陪我一起練功,誰來保護我?”
父親抱住他,低聲說:“顧侯的雙子已經長大了……二郎跟你年歲相差不多,是個好孩子,你見了他,就知道了。”
“我該叫他二哥哥嗎?”
父親一愣:“……可以。”
何殊塵把頭埋進父親的胸膛,迷茫地問:“那他叫什麼名字。”
“顧晏钊。”
父親的眉目間藏着他看不懂的哀愁,道:“海清河晏的晏,士無不钊的钊。”
……
何殊塵微笑着,挑了一個他能接受的說法,道:“顧侯爺忠勇無雙,是大周國之棟梁,他的孩子自然也備受矚目,京中話本和曲折層出不窮,關于你的本就不少,民間為贊頌這位将軍,流傳了他不少佳話。”
他道:“二公子這樣出衆的美貌,怎麼會少了人惦念,是不是?”
“是麼?”
顧晏钊盯着他:“面上裝得乖巧懂事,可我總覺得你對我防備很深,知己知彼,怎麼倒像更忌憚一些?我很吓人嗎?還是說單單不信任我一個?”
“二公子錯了。”何殊塵回敬他一句:“我誰也不信。”
顧晏钊笑了笑,沒出聲,兩個人一躺一坐,沉默了一會,顧晏钊忽然沉聲道:“我希望你跟北朔沒有關系。”
何殊塵一愣。
顧晏钊把臉轉向船壁,陰影蓋住了他半張臉,看不清到底是怎樣的表情,他蜷縮在這艘飄搖的小船上,把自己裹在濕冷的黑暗裡,一字一句,很輕很慢地說:
“兩年前北朔一戰,我兄長橫死沙場,至今蒙羞不得平反,我曾起誓,窮盡此生也要為他手刃仇敵,查明真相。”
他長歎一聲:“不論最後找出那場陰謀背後的人是誰,我都會殺了他,我知道平甯府不幹淨,到底牽扯了多少知道多少内情,都是以後的事,我希望那個人……不是你。”
“你能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