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顧晏钊低頭看了一眼何殊塵才褪半個肩頭的外袍,自己離他還隔着一尺,沒反應過來,疑道:“我哪裡抱着……”
話說一半,他又想起小姑娘說的大概是下坡的時候,不由得反駁道:“逃命關頭,什麼摟摟抱抱的,計較這些可活不長。”
“狡辯!”
兩袖衣料都裂成了碎布條,傷口發疼,顧晏钊把注意從手臂上拽回來,氣定神閑地頂了回去:“污蔑。”
檀櫻一時氣結,鼓着腮幫子重重地哼了一聲。
何殊塵聽着兩人吵嘴,無奈道:“好了,别鬧脾氣。”
檀櫻乖乖坐了下來。
顧晏钊清了清嗓子,扭過了頭。
何殊塵借她掀手的動作,向外望了一眼,暮色昏沉,把遠山都染成了吞黑的獸脊。
船外雨落成簾,遮天蔽日地給兩岸蒙上一片無色豔雅,船篷内墊着竹席,頭頂搖晃着一瓶油燈,檀櫻剪過燈花,朦胧的暖光就照映出兩人相對的側臉,軟化了方才的緊迫氛圍。
竟還有一點劫後餘生的快活。
船艙小,稍有活動就能互相碰到,對面的人伸展不開,姿勢困窘,腿挨着腿跟他坐在一處,他将目光落在了顧晏钊身上。
四目相交,一雙清幽一雙沉靜,何殊塵還未開口,氣定神閑的人倒先移開了眼。
“你自己來。”
“好。”
何殊塵笑了笑,又聽他說:“你往邊上坐一點,我……”
“後背有傷。”
倒是難為他忍了這麼久。
何殊塵失笑,給他讓出一條腿的位置。
顧晏钊将手中藥瓶抛進何殊塵懷裡,向後靠在船艙,蜷起一條長腿,舒舒服服地窩在這有些擁擠的竹席舊布上。
何殊塵接了藥瓶,擰開口,倒在掌心化開,脫了半邊衣衫解開左臂的繃帶,用懷中幹淨的帕子吸去污血。
這樣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有些奇怪。
顧晏钊抹了把臉上雨水,摸到一手凹凸不平的紋理,愣了一下,想起來僞裝未卸,探身出去掬起一捧水打濕了臉,從下巴和耳跟後慢慢撕掉了臉上的假皮肉,捏碎了丢進水中,抖了抖上身的水,随意地将濕發耙梳到腦後,坐回船内。
一回身,卻發現那主仆兩個都在看他。
奈何二公子的臉皮向來厚,挑起一邊眉,笑道:“怎麼了?見到我本貌吓傻了?”
他閉上嘴時渾身還支愣着騰騰殺氣,冷得如同數九寒天裡凍起來的錦繡劍鋒,驟然從陡坡下來帶起身上的陰郁氣勢,肩背都迸着可怕的弧度。
現在慵懶一笑,把臉頰上的薄削肌肉和無邊戾氣都藏得無影無蹤,端得一派風流不羁。
這人不論在哪裡,笑起來都是一副春風和煦的樣子,清白無辜,很能招人稀罕。
檀櫻嗤道:“空有一副臭皮囊罷了。”
顧晏钊也不生氣,想撐着胳膊坐起來,一擡手扯動了後腰被樹枝劃破的傷,疼得他臉色一白,遂放棄了再折騰的想法,老老實實地躺了下來。
何殊塵把外袍脫下來,疊整齊了遞給他:“腰若是疼得厲害,就先墊着,上岸了再找人看看。”
“我不……”
顧晏钊下意識就要回絕,擡眼對上何殊塵似笑非笑的眼神,别扭地接過來,卻死活不肯墊在腰後,隻枕着衣服,把自己躺高了一點,顯得不那麼像個病秧子,落人下風。
何殊塵不以為意,依舊低頭去給自己的傷口抹藥。
他光裸的肩膀帶出一截骨肉漂亮勻稱的鎖骨,肌肉既不瘦癟,也不過分贲張,顯然是常年練功形成的緊實身材,在燈焰的撲閃下,落入人眼,就泛着白裡透粉的濕潤光澤。
再往下,腰腹處随呼吸收縮,腰線繃得直如弓弦,肋下三寸一顆明晃晃的紅痣,鴿血一般紮眼地點在平坦腹部。
顧晏钊後知後覺地臉頰發燙,腦中立刻浮現軍營裡袒胸露乳的一幫粗野漢子你撓我我挨你胡鬧的場面,努力閉上眼,盡力說服自己那隻是普通男子都有的肌肉和腰,沒什麼特别的……
并不勁瘦……也并不光滑白皙……那顆紅痣似乎隻要手握上去,就能留下充血的指痕……
顧晏钊:“………………”
檀櫻無聊地抓着船篙,早溜出去挑着腳劃水玩了,船篷内隻有兩人無聲地坐在一起,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顧晏钊突然覺得空氣都凝固起來,有些熱,汗蒸在頸後,浮躁難耐。
半晌後他悲哀地發現,這人的身材和那群兵漢确實完全不一樣。
他忍無可忍,壓着嗓音道:“你抹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