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子很高。”柳平摸了摸下巴,回想道:“細腰,長腿,帶着面具看不見臉……哎,我說四郎,你不是都愛弱柳扶風那樣的小倌兒麼,年紀嫩還聽話,怎麼就……”
下一瞬,他的話被掐斷在喉嚨裡,符遠低聲喝道:“閉嘴。”
柳平一愣,見符遠酒也不喝了,眼睛直直往前面看,順着他的視線擡頭也去瞧,周圍一圈人都停了動作,或站或扭着身子,姿态怪異地被定住了目光。
奴仆引着一個青衣男人正往裡走。銀色獸紋的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微微上揚的兩瓣薄唇,衣衫單薄,銀白腰封把細腰又顯眼地強調出來,水榭内衆人都在看他,男人步履恣意從容,又無端地生出窈窕之态。
他伸手掀起珠簾,素白的手腕骨節如琢,湖色珠鍊順着右手指節一層層滑落,抽絲剝繭般露出他纖長奇美的五指,叮當清脆的珠玉相擊聲附和弦樂,真珠簾外開花雨,最後一聲落下,如一記暮鐘響徹了符遠的心間。
他連手中的酒灑了半杯都毫無所覺。
何殊塵對着符遠的方向遙遙俯身,振袖一禮,溫聲道:“華楚晚至,拜謝公子相邀,感荷高情,匪言可喻。”
席間一陣低語,不乏都是猜測褒貶之語。
柳平也驚住了,喃喃道:“他怎麼……一個人怎麼還能有兩種天差地别的變化呢?明明連半個時辰都不到啊……”
何殊塵将這些打量的目光照單全收,依舊維持着那個恭謹的姿勢,似乎周圍的一切都不能讓他在意。
他低頭的時候,那支白玉簪子就明晃晃地闖入眼中,符遠終于回過神,制止了越來越大的議論聲,柔聲道:“不要緊,既然來了,就快快入席吧,良辰才到,不算逾情。”
“是。”
人已經陸陸續續來齊了,滿場隻剩了符遠身邊左側的位置和末端兩座,符遠身邊的位置不用說也知道是留給重要的人,何殊塵走到桌尾,面北與符遠相對而坐,見那位符四公子還在看他,回以淡淡一笑。
顧晏钊默默跟在他身後,像其他人的小厮一樣,跪坐在各自主君身後半尺的竹墊上随時伺候。
“你看到了嗎?”
柳平不明所以,反應還有些遲鈍:“看到……什麼?”
符遠長出了一口氣,感覺五髒六腑都打通了,渾身說不出的暢快滿足,他沒忍住笑了一下,目光依依不舍地盯着對面坐着的人,偏過頭對柳平道:“一步紅塵遙相看,半捲珠簾,半遮面……值了,值了,對了,你剛才說什麼來着?”
柳平道:“我說,你不是喜歡小倌兒麼……嬌滴滴的那種……”
“誰喜歡了?我明日回去就把他們都打發了……”
符遠一激動,牽動了身後的傷,疼得他龇牙咧嘴,又馬上換上一副笑容:“爺今兒個才發現,這才該是我的碗裡的菜,往日吃的那都是什麼粗茶淡飯,難怪我一個都不喜歡……”
柳平:“……”
但符遠的高興勁已經上來了,夾了一筷剛才還嫌棄的金齑玉脍,連料汁也不蘸,把白肉一口囫囵吞了:“這道菜不錯,回頭再叫人多做一道送到我府上,廚子也一并賞了。”
他眼裡的光芒越燒越烈,自言自語道:“要不是我老子下手狠,今夜就能把他收入囊中,老爺子出了口氣,真是苦了我這個做兒子的……”
符遠是動真格的。
嘈雜人聲裡,柳平突然在心底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這個酒肉裡浸淫了多年的纨绔,竟然露出了沒嘗過滋味的雛兒才有的狂熱表情。
柳平聽着他的話,心裡捏了一把汗,想起自己在門口還刁難過人,從那邊補救已經來不及了,忙給符遠出主意,道:“四郎不要急嘛,像這樣會點琴曲通曉詩書的,性子都傲,急不來,你這麼喜歡他,若想跟他長久,不如徐徐圖之?”
“徐徐圖之?”
符遠一愣。
柳平期待地點點頭:“難道四郎不想看他抛卻傲骨,心甘情願地跟着你,一輩子非你不可?”
這樣一個妙人,心甘情願留在他符家的後宅院裡洗手作羹湯?
“好啊……”符遠一拍他的肩膀,笑得停不下來:“徐徐圖之好,徐徐圖之好,就聽你的,柳兄你可真是個……還是你們這些斯文人懂得多。”
柳平簡直受寵若驚,忙不疊點頭應了,又貼上去耳語幾句,把符遠哄得開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