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短暫昏迷中醒過來的武侯被眼前的血模糊了視線,頭部在劇烈的撞擊下痛得讓他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面部肌肉,他從耳鳴中恢複聽覺,聽見這麼一聲語調平緩的問候,下意識要抽回手,但壓在手上的重量在一點點累積,惡意地碾磨他的傷口。
武侯痛叫了一聲,慌忙從屍體身下用力抽出另一隻手抹去眼睛上的遮擋,這才看清了踩着他的人。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略顯陰柔的臉,男人細長上翹的眼睛此刻正緊緊鎖着他驚慌失措的表情,欣賞喪失行動能力的獵物一樣,曲起一隻腿,把雙手交疊搭在膝頭,俯下身湊近他。
他離得太近,那張雌雄難辨的臉竟然顯得有些青面獠牙,張開紅豔豔的唇,對自己道:“你在找這個嗎?小武侯?”
青牙對他晃了晃手上的弩機。
那是……弩機……他們怎麼會有弩機?!
武侯見到此物,渾身凍裂般發起抖來,近乎失控地低吼道:“這東西……這東西從哪來的?你們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當然是給嶽雎一個驚喜。”青牙道:“你們不是很驕傲隻有最精銳的士兵才能使用這玩意兒嗎?竟然還在底層搞什麼選拔,你覺得如果嶽雎看見曾經被他當做喪家犬一樣趕出去的人也能操縱弩機,你說他會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
“是不是我也很有天賦,我也是‘精銳’哈哈哈。”
“你……你是府君趕出去的人?”武侯一頓,猛地想起來幾年前确有其事,道:“你們本就不該繼續留在府衙,府君做的沒錯,早知道有今日,那時候就應該直接殺了你們,怎麼會把狼子放歸山林?府君待你不薄,你就是這樣回報他的?”
“回報?”青牙笑了起來:“他當時看我的眼神,對,就像現在的你一樣,我永遠忘不了他的樣子,多惹人恨啊,我生來就是卑劣的草根,栽不進他雲州府君的衙門,我這種人被他看一眼都是大人福澤垂憐,在他眼裡也像隻隻會搖搖尾巴的狗。”
“就像你,嶽雎一個命令,你就要像狗一樣沖上前替他賣命,命都任人差遣了,還談什麼回報。”
“一派胡言!當初若不是你們犯下大錯,府君怎麼會予以重罰!何況本就是前任府君留下來的……”
“行了吧。”
青牙的弩機前端堵住了他的嘴,武侯恨恨地瞪視着他,青牙撥了撥他胳膊上的綁帶,染了血的帶子垂在武侯臂膀上,他笑道:“我說你怎麼處處為他開脫,原來是有職位在身啊,隊長——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對個屁。”
青牙不以為意:“府衙裡的武侯拿着弩機對付不了一個老頭,說出去不叫人戳脊梁骨,要我說,你們也幹脆回家去,騰位置給該上去的人,這樣大家都滿意,你說是不是?”
武侯聚起力氣,短促地笑了一下:“你過來……湊近一點,我就告訴你。”
青牙愣了一下,知道對方這突兀的要求多半沒安什麼好心,但随即他就露出自信的笑容——武侯嘔出一大口血,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
他活不久了。
青牙微笑着把頭低下,側過耳朵準備去聽對方恭維的話,誰料下一瞬,右耳尖的劇痛立即竄升到全身,他的反應很快,連忙捂住耳朵直起身體,但還是不可避免被武侯的牙齒撕下一條外耳廓的肉,這一下疼得他要跳起來。
找死的東西!竟然敢咬他!
青牙怒不可遏,擡腳就沖武侯的臉踢下去,成年男子的這一腳力道何等恐怖,武侯的鼻梁發出斷裂的聲音,頓時鮮血就噴湧出來,整張臉都扭曲了幾層。
他在和姬允交手的過程中被絞斷了雙腿,又被人用鈍器打中後腦,再經這一腳,已經是出氣大于進氣了。
武侯張開嘴,呸呸吐掉嘴裡的那塊肉,在青牙冒火的目光中露出利齒,夠着脖頸啐了他一口:“狗賊,你也敢自稱精銳,爺爺是……軍營出身的老虎,上陣殺敵的時候你還在吃奶,你是哪裡來的雜碎,配與我們相提并論?”
青牙不說話,這一次狠狠踹在了他的下巴,把那一口猩紅色滲着血的牙齒踢得粉碎。
武侯“啊”地悶哼了一聲,依然壓抑着本能不向他屈服。
青牙陰恻恻道:“老子打的就是你們這些眼睛長在頭頂的肥蟲。”
男人整個下巴都呈現一種不可逆轉的歪斜形狀,好半天都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努力扭着脖子看向青牙,用力到整個面部連着下颌都在顫抖,就在青牙以為他将要就此死去的時候,他竟然不顧疼痛帶着滿頭滿臉的鮮血大笑起來,大聲地說:“我戍……南骁營,守北騎……嶺……”
“……”
“噗——”
青牙面無表情地收起弩機,結束了這毫無意義的遺言,弩箭從武侯的下巴橫穿進咽喉,徹底了斷了他的生命。青牙往旁邊出兩步,用他手背上幹淨的皮肉蹭了蹭靴子上的血迹,兩三下沒擦幹淨靴子,反而還把血液暈染得一塌糊塗,他磨了磨牙,憋着火,正想找人發洩一通,忽然覺得身後空落落的。
大廳裡靜得有些詭異,連常老二響動不一的腳步聲都聽不到了。
他這時才從心底冒出一點疑惑,常老二去哪裡了?檢查需要這麼久嗎?
“……”
很輕很輕的聲響從他身後慢慢傳來,像是誰在踮起腳尖走路。
他後背的汗毛一根一根豎起來,這是人本能的戒備姿态,叢林裡的野獸在嗅到領地有危險入侵時,身體各處的反應通常都會異常敏銳,青牙天生就有這方面的優勢。他指尖扣緊了懸刀,另一隻手從後腰的箭袋一點一點摸過去。
身後的腳步一頓。
青牙猛地回頭,一手從箭袋抽出弩箭,迅速張弦裝箭,拉起望山,他的動作幾乎在眨眼間全部完成,毫不拖泥帶水,這是長期高強度訓練的成果,不可能還有人比他的動作還快。
“别動。”
青牙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他像是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一樣,臉色劇變,看向前方——常老二的屍體在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向着他的方向滑過來,他被人綁着雙手手腕吊起來,在慢慢順着繩子傾斜的方向滑動,剛才青牙聽到的動靜就是常老二的腳尖蹭着地面的毯子摩擦發出來的。
但常老二是什麼時候死的?
殺了他的人又是什麼時候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把人串起來的?
繩子的一頭在這條西北向廊道的拐角處消失,另一端延伸到他的身後。
青牙下意識咽了口唾沫,立即感覺到有鋒利的箭頭頂上他的後腦,弩機的前端隔開頭發,緊緊抵着他的頭皮,隐隐有直接戳穿腦袋的趨勢。
男人冷硬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别動,别讓我說第三遍。”
他把拇指從繃直的懸刀旁挪開,慢慢舉起了雙手。
“别動手。”
青牙勾起唇角:“我不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