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列隊,挨個搜查!一個角落都不要放過,今日找不出人,都别想活着回去。”
“是!”
七八人的小隊各自按照隊伍散開,徑直去搜查大廳深處的各個房間。
賭樓一層内,人仰桌翻,觥籌不扶,香醇的酒漿氣味飄蕩在空中,賭桌上的籌碼錢财撒得遍地都是,一刻鐘前還在隔岸觀火,高台作态的賭徒們跑得比兔子還快,由自家小厮或攙扶或背,來不及拾掇财物,四散而去,跑得一個不剩。
一群烏合之衆。
領頭的人踏過昂貴的地毯,一腳踢開正中間礙事擋路的細腳擰花紅木台,把台上的插花青瓷摔得粉碎,他紮着皮革帶子,把一圈手腕和小腿都包裹得緊密結實,身上穿着和雲州普通人完全不同的束身黑衣。
他看起來很年輕,姿态懶散地繞着這層金銀窩轉悠了一圈,左手成爪刨梳了兩把頭發,把尾端卷曲的黑發掬在腦後,一擡手,架起右臂的弩機,睜着一隻眼睛去瞄望山裡的東西——對面牆上的那幅狎鶴圖。
鶴兒自由高潔,文人都愛贊頌,這畫把鶴圈在籠中,狎玩的人盡顯輕浮庸俗,看着就不是什麼正經的畫,但筆者功力深厚,寥寥幾筆重墨把白鶴的高傲與抗争勾勒得栩栩如生,躍然欲出,低俗也有低俗的趣味。
領頭的人停下腳,對這畫起了興趣。
但他其實壓根沒看懂畫的是什麼意思。
他對準鶴長而潔白的脖頸,咬緊了後槽牙,皺起一側鼻翼,模拟着機匣放箭的聲音,“啪”地在口中拟聲,同時配合地輕擡一下弩機的前端,仿佛真的有一隻箭從手中飛出去,輕而易舉地刺穿了白鶴的脖子,白鶴悲鳴呼救,鮮血噴湧而出——男人咧開嘴,得意地大笑起來。
“青牙。”旁邊走過來,同樣裝束的漢子問他:“你笑什麼?”
“你看,像不像?”
“像什麼?”
青牙伸出左手的斷指,遙遙一指,啞着嗓子咕哝道:“那隻鳥,像不像那個該死的小崽子。”
“十幾年前的事,還惦記着呢?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常老二眉頭微撇,看着他缺了一截的左手食指,提醒他:“吃了這麼大的虧,不長記性?”
“去他娘的,老子吃虧還落不下好,白給人當牛做馬幹髒活。”青牙察覺到他的目光,收回手,咒罵了一句:“十幾年了,要不是那小夯貨的一刀,老子的女人早成山成海,崽子都不知道幾窩了。”
常老二檢查了一遍兜裡的鐵彈,擡頭悶悶道:“他答應過我們的,幹完最後一次,以後就能好好回家過日子,你也能張羅着娶個女人回家,安定下來。”
“沒出息的東西。”青牙舔了舔犬齒:“女人都一個樣,有什麼新鮮。那個小夯貨才是……你要是見過他,就非得信了那句話——叫什麼,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常老二聽出他這話裡的不對味,覺得青牙的狀态有些怪異的興奮,勸阻道:“你想幹什麼?”
青牙意猶未盡地又看了一眼那幅畫,笑着說:“不幹什麼,那些酸秀才玩得比咱們放蕩,一個個吟些酸詩,說是清流文章,實際躺在歌伎堆裡不知怎麼逍遙快活,耍樂的事他們做得,我就做不得?”
他往前自顧自地走。
常老二跟在身後,怕他亂來,拉住了青牙的胳膊,道:“按照吩咐做事,他隻要一條人命,别想你那一套活人作戲的老把式,不要搞出什麼動靜引人發覺。”
“你想到哪裡去了。”青牙撩起牙尖磕着嘴唇,覺得嗓子有些幹渴,不願意繼續糾纏這個問題,道:“咱們今日算準了時機,他死定了,不過嘛,怎麼死要讓我來決定。”
他打定了主意要報仇,常老二思索片刻,拗不過他,隻好說:“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青牙扯開胳膊,沒再搭理他。
腳邊橫七豎八地堆疊了幾具屍體,都是死狀凄慘,被人一箭正中眉心,血線沿着額頭流下,僵直着眼睛面色慘白地沒了生息。
青牙随意地踩着屍體的上身,把人翻個面,看到有還在苟延殘喘的擡手補上一箭,再一腳踢遠了。
“何潔不是去追蹤了,怎麼還沒有回來?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常老二看見他的粗暴舉動,有些不忍,想讓他别浪費弩箭,忍了忍,還是沒出聲制止——剛才那番談話已經有些惹惱了青牙,這個時候不要自己人再起沖突,由着他去吧。
常老二回身打量着四周,隻覺得這間賭樓今日有些出奇的安靜,既沒有人員騷亂,也沒有增援趕來。
當然,能引起騷亂的已經盡數躺在廳堂地下了,援兵也可能是時間來不及,再加上進出的口都被他們封死了。
但他分明記得先前進來時有兩方人正在交手,揮舞鞭子跟武侯纏鬥的老頭此刻也不見了蹤影,難道是跟着奔逃的人順路溜了?
溜了也好,省了麻煩。那老頭身手不錯,倒也看得清局勢。
他把心底莫名冒出來的不安情緒穩住,往前謹慎地邁步,西北角擺着一張藤椅,矮幾上的酒烘着細細一縷白氣,有人在那邊喝過酒——說不準人就藏在哪裡。
他對青牙說:“我去那邊看一下。”
常老二走得有些遠,青牙注意到他的動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又扭過頭去,答應道:“哦。”
他想起前一句還沒答,又“啧啧”道:“誰知道呢,被拖住了吧,他不是還帶着一個小姑娘嗎?腰細腿長,頭臉嫩生生的,興許何大頭看上人家了,躲在哪兒吃獨食呢。”
此人本性中的劣根無時無刻不挑戰常老二的脾氣,正經事沒辦完就想着這些有的沒的,他當初是怎麼瞎了眼跟這人撞到一起了。
主人家把一夥人天南地北湊在一起,年歲相近,又都幹着不幹淨的營生,本就是互相看不慣眼的性子,硬生生磨在一起,難免會有不睦。
常老二耐性再好也耗盡了,聽着他滿口的污言穢語,低罵了一句“他娘的”,索性不接他的調侃,免得再費口舌把話扯到二裡地外——他跟這種肚子裡沒什麼貨隻知道褲/裆/下那檔子事的蠢貨沒什麼好說的。
反正何潔身上也帶了弩機,一般人奈何不了他,不會出什麼事。
“嘩啦!”
“砰!!”
碎瓷的聲音蓦地響起來,常老二下意識地迅速轉過身,青牙也警覺起來,前者弓背舉起弩機作防禦狀:“誰!?”
死人堆裡有什麼東西動了動。
刺耳的脆響聲過後,青牙朝那邊靠近,他細長的眼睛眯起來,看清北面的長廊欄杆底下是一隻沾着鮮血的手,推開了身上壓住他的屍體,在往四周摸索,那隻手費勁地想要抓住點什麼東西爬起來,但很不幸地碰倒了幾乎無處不在的瓷瓶,這才引起了大廳内兩人的注意。
虛驚一場。
青牙罵他:“狗膽子一個,吓人倒是你最積極,趕緊滾。”
常老二松了一口氣,繼續往西北角去,上了台階,這才看見回折的牆角還有一個小門,他伸出手去揭那看起來有些髒兮兮的門簾。
與此同時,青牙晃悠悠地走過去,厚底的短靴踩住了那隻手。
“找什麼呢?要不要我幫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