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緊張,在積蓄着某種情緒。
顧晏钊知道狐狸的利爪還沒有完全露出來,還不能把人逼得太緊,于是直起腰,離他遠了一點,還是把那截脖頸擒在掌心。
“平甯府在西南六州都有線報,搜查信息再快不過。”何殊塵說得很快,幾乎可以算是懇切了:“你要找什麼,三日就能出結果。”
三日還能在一個劉府被絆住腳?
顧晏钊撥開扇子,盯着他的臉:“這話有假,既然如此快,那為何平甯府費盡周折都找不到劉府裡藏的東西?”
“不一樣。”
顧晏钊等着他說哪裡不一樣,但何殊塵唇色發白,微微偏了頭,并不打算講給他聽。
但這其中原因不外乎外部牽扯甚廣,而内部有人刻意阻撓。他收了手,笑意也淡了下去,咬重了字音道:“好啊,二公子救你。”
對方帶了弩機,那就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今日不論他答不答應,這堵牆擋不住蠻力一擊,兩人遲早都得被找出來,費這些力氣,不過是要排除掉潛在的威脅。
畢竟誰也不想另一個臨了反水,往後背插上一刀。
“你這密室的入口在哪?”顧晏钊解開袖口,兩指并起一用力,從左手護腕的系繩套環裡拔出一截長釘,鐵釘被他先前抓揉的動作擠出了頭,他把那駭人的兇器攥在手心,問道:“要進到前面,有路嗎,怎麼繞過去?”
他留了個心眼,躲過搜身把這東西随身藏着,何殊塵毫不意外。某種意義上說,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也算一個路數,何殊塵問他:“你從哪裡取的?”
“路上來的時候經過一間鐵匠鋪子,撿了人家的廢料,順手就作個防身。”顧晏钊看他眼神中鄙夷的意思溢于言表,補充道:“别那麼看着我,二公子不是白拿的人,我給他留了幾枚銅錢,能不能活命今日就靠這東西了——這地方定的好規矩,一件趁手的都沒有。”
“好大的閑情啊。”何殊塵吸着氣:“還順道給鐵釘磨了尖頭,你莫不是把人家的砺石也揣在袖裡了。”
“那多不體面。”顧晏钊混不吝地一展眉:“在劉家牆跟底下劃拉的。”
他把長腿邁開,在室内轉來轉去,挑挑揀揀地取了幾樣東西。
何殊塵歎了口氣,走過去擡手按住多寶閣架子上的一隻廣口小玉瓶,連着基座向外擰了半圈,道:“把羅漢塌後面的挂屏推開,外面接着一條小道,穿過去就是那條環廊的東南拐角,移開牆上的畫就能出去。”
顧晏钊依言走過去,揭開挂着的彩漆嵌螺钿屏條,眼前是一個黑洞洞僅容一人爬行的小洞,他頓了頓,看了一眼背對着他的何殊塵,什麼也沒說鑽了進去。
左手的血已經幹涸在皮膚上,何殊塵指尖有些發冷,他坐下來,将扇子丢在桌上。
身上帶了傷藥,他單手解開兩層外袍,将左側的衣衫前襟退至胸前,肩胛靠近頸下的傷處不重,一手就能灑上藥粉,再往下,血将衣料和傷口黏連在一起,擡手間拉扯着尖銳的疼,何殊塵咬緊牙關,動作粗暴地連着肉将衣服扯下來。
長痛不如短痛。
裸/露在外的皮肉有些發腫,血流得整隻手臂都縱橫可怖,那隻箭的外杆斷口不齊,是被人用手生生折斷的,但傷勢好歹控制住了,何殊塵叼着匕首的鞘,右手用力拔出來,緩了緩,用火折子點燃桌上的燈盞,将刀刃卡在火舌上燎了雙面。
刀鋒映着他冷厲的雙眼,汗珠在額間遍布。
何殊塵默了片刻,對準傷口,用刀尖挑出碎肉,一寸寸剜出箭頭,等到那截鐵箭頭完全離體,他的臉頰已經忍得慘白,雙唇劇烈顫動,驟然急增的冷汗如迎頭澆了一場雨,浸透俊美的面皮,也軟化了主人的五官。
他手上不敢停歇,處理完傷口,又灑上藥,扯着衣袖的料子撕下來綁好傷口。
做完一切,他對着身後叫了一聲:“檀櫻!”
檀櫻依着他的命令,早等待得焦急難耐,聞言從拐角一側的小門進來,定睛一瞧地上的血和他的左肩,一個箭步沖上來,憤然道:“主君,你的傷怎麼又……是不是他!我這就去給您報仇!”
“回來。”
檀櫻的淚水流下來,跪下道:“管他是什麼身份,敢對主君不敬,就是檀櫻的敵人,隻要您一聲令下,主君下不了手的,我來殺他!”
“他不是眼前的敵人。”失血困倦乏力,何殊塵頭疼得厲害,道:“我今日出來,府内都有誰知道?”
“同譯司的魚焱。”檀櫻認真想了想,道:“還有我,元柒,畫……”
“魚焱。”何殊塵念着這個名字,記得此人早已經因為犯錯被調離了原職:“他何時重回的同譯司?”
“兩個月前,主君。那時您在竹林靜養,他解救同伴将功折罪,就由掌司大人做主,将他調回來了。”
何殊塵遞給她一個眼神。
檀櫻心領神會,垂手行了一禮:“遵命。”
“這事不急,你先替我去盯着顧二。”
他一提起顧晏钊,檀櫻兩眼就要瞪得溜圓:“主君要我去給他使絆子?”
小姑娘氣性大,替他打抱不平,何殊塵道:“他疑心重,劉府遇襲那次他沒找到答案,這一次更不會罷休——勢必要留下人帶回去審問,你去盯着他,不論用什麼方法,不許留下活口。”
檀櫻一抹眼淚,握緊了手中的銀針,還覺得不解氣,惡狠狠道:“我早晚要讓他好看!”
“去吧。”
何殊塵拉攏衣襟,燈影落寞,在白日裡沒多少亮光。他吹滅那盞燈,将刀尖的血擦幹淨,收入鞘中。
山雨欲來,誰是黃雀還猶未可知。
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