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突發,顧晏钊喊出聲才忽然意識到,這人是會武功的,他的擔心實在多餘了。
他收回目光,有些含糊地“嗯”了一聲,一步一步走過去,立在屋檐邊,去看他的手下敗将。
月光下,他冷峻的眉眼像含着凝結不散的冰霜,唇邊緊繃的弧度象征着主人此時心情十分不佳。
“你……你到底是誰?”
黑衣人嘴裡含不住血,痛苦不堪,整個人如破敗的殘絮,死死盯着顧晏钊手中舉起的刀:“難道……你是官府的人?”
“我的尊名,你不配聽。”顧晏钊踩住他手中還緊抓不放的刀,一腳踢遠了,“至于官府,你也不夠資格被惦記。”
黑衣人嗆了幾口血,他蒙面的臉巾被血浸得發暗,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男人呼吸困難,艱難地喘息着往後退。
他手一滑,摸了個空,知道退無可退了,于是又道:“你要殺了我嗎?”
“這話問得比你的刀蠢多了。”顧晏钊揚手一刀紮進他另一側肩膀,立即聽到黑衣人壓抑的痛叫,“是你自己說,還是要我來幫你開這個口?”
他面無表情抽出刀還要繼續紮,昆吾飲飽了血,在月光下彎颚可怖,黑衣人的恐懼直直漫延上臉,眼睛裡閃過一瞬猶豫,很快做出了選擇:“饒我一命!饒我不死,你要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顧晏钊道:“說,誰派你來的?”
黑衣人認命般道:“平甯府。”
在場的三個人在這幾個字音落下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顧晏钊咬緊牙關:“你來做什麼?”
“取……取一樣東西。”
何殊塵眼波一動,聽他繼續問:“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黑衣人面容扭曲,顧晏钊一把拽下他的面巾,露出一張血肉寡薄的窄臉,他大口大口地吐着黑血,一股熟悉的香味從他口腔和脖頸處飄散出來。
“我……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我也是聽命于……”
聽命于誰他到底沒說出口。
黑衣人忽然劇烈抖動着身體,顧晏钊猛退兩步,擡手捂住了鼻子,那股香味轉瞬消散,他手腳痙攣了一陣,眼珠暴突,面色泛着青白,毒發身亡了。
同樣的香味,上一次聞到還是用在自己身上類似軟筋散的東西。
他已經中過一次計,又豈會完全沒有防備。
黑衣人受平甯府指示,夜裡來劉府取某樣東西,不成功便要殺人洩憤,他被人早早喂下了毒藥,即便不能按照事先定好的時間回去,也會因毒而死,閉上嘴說不了不該說的話。
顧晏钊松開手,心裡的推斷已經分明了。
李五當日死亡,是因為他在劉家行竊時有意無意地帶走了某樣東西,那物件與平甯府的聯系深厚,才引得平甯府不得不先阻撓後滅口。
劉老太爺大費周章,想要傳播出去給人知道的消息,也是要告訴平甯府,東西已經不在自己手中了。
平甯府沒從李五身上搜到的東西,今夜也沒在劉府找到。
他等着身後那人的解釋。
夜色深沉,看不清遠方的山巒和群峰,何殊塵的發在風中亂舞,他隻低聲說:“這不是我的人。”
“是與不是,不重要了,不是嗎?”
顧晏钊回過頭,昆吾的刀尖還在淌血,他靠近了何殊塵,抓住他的後腦,把刀點在他眉心,道:“我原以為你是個知道分寸的,不成想自己被你當成了傻子玩弄,你确實聰明,不過不該把算計落在我頭上。我告訴你,聰明的人通常都死得最快。”
這話此前他無論說多少次,何殊塵都能笃定他不會真正動手,但這一次,何殊塵從他眼裡看到了不再隐忍的殺機。
“你等着今夜來劉家,就是為了看我的笑話?”
何殊塵沉吟道:“我并不知情。”
顧晏钊森然一笑,諷刺的目光将他周身一掃,慢吞吞道:“好一個不知情,官府初查李五時,街上有人目睹李五翻牆逃出劉府後門,不就是你的那個好婢女嗎?”
何殊塵微愣。
顧晏钊朝他身後劉府後院的矮牆外看了一眼,漠聲道:“下次再敢跟着我,别怪我要了她的命,我的劍不殺女人,刀卻沒有這個規矩。”
“二公子,我的話還做數。”何殊塵出聲攔他:“你還會來找我。”
顧晏钊撩起衣擺擦淨刀身的血,冷着臉入了鞘:“雲州隻有周玘,沒什麼二公子,閣下别叫錯了人。”
他說罷轉身,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黑暗裡。
……
何殊塵與那黑衣人的屍體對視片刻,後者無神的雙眼飽含不甘和痛苦,何殊塵蹲下身替他阖上了眼。
腥臭的血氣漸漸擴散至周圍,明日一早就會有人發現屋頂上的這具屍體。
嶽雎自然也能猜到顧晏钊消失一晚是去幹什麼了。
一身紅衣的檀櫻從矮牆邊緣爬上來,吭哧吭哧地跑到何殊塵身邊,擦了擦汗,氣喘籲籲問道:“主君,他怎麼走了?”
“算是惱羞成怒吧。”
何殊塵忽然釋懷地笑了:“我賭對了。”
“他不好掌控。”檀櫻有點不理解:“主君,非他不可嗎?”
“嗯,非他不可。”
何殊塵颔首,指尖點了點小丫頭白皙的額頭,說:“兩年前中秋之夜,他在雲州街頭被一群乞丐圍攻,拿一根木棍作武器打得那群人四處逃竄,我才一眼認出了他的劍法。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就是會有一種感覺,叫做傾蓋如故。”
“他好不好掌控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誰的兒子。勇毅侯僅剩他這一個孩子,他就是我最好的刀。”
他揚起眉,一雙眼裡帶着潋滟的笑意,在夜色掩映下美得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