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盜竊不會處以極刑,最多也不過斷一隻手足,就地絞殺卻是實打實的要命,兩者相較還是拼死一搏來的痛快。
顧晏钊心中一緊。
臨行前,嫌犯的同夥被抓住帶回府衙,與他們二人在門口擦肩而過,随後内審外捕兩線并舉。
如今四五個時辰已過,想必是審出了結果。
顧晏钊這邊腦中飛轉,那邊灰袍男子果然受了刺激,一瞬間猛地竄跳出去,右手一揚甩出一包石粉,劈頭蓋臉地灑向顧晏钊。
縱然早有防備,那石粉也讓他視線受阻呼吸不暢,顧晏钊咬牙用盡全身力氣沖上去,還沒夠着灰袍男子的衣角,邁出的左腿突然軟了一瞬,整個人一個踉跄摔在地上,眼前一黑。
灰袍男子回頭看他一眼,慌不擇路地沖進巷子右側一扇半開的角門裡。
“玘哥你怎麼樣?”唐止追上來,見他滿頭滿臉的石粉,吓了一跳:“眼睛怎麼樣?說話啊。”
眼睛無礙,他躲得及時又背對風口,沒讓那些緻命的粉末飄進眼中,否則這輩子都得殘廢。
顧晏钊意識恢複清明,翻身想起來,腿卻使不上勁,說:“我沒事,愣着幹嘛,趕緊追。”
唐止不放心他,猶猶豫豫道:“還追?”
“不追人都沒影了。”顧晏钊扶着他的手,一瘸一拐就要進那扇半阖的門。
“玘哥,玘哥你做什麼!”
唐止臉色一白,撲上去扯住他的袖子:“那地方官家人進不得!”
“怎麼進不得?”
顧晏钊回頭不解道:“這院子難不成還會吃人?”
“比吃人還可怕。”唐止咽了口唾沫,拉着他硬給拽回來退到三步之外,還覺得不夠遠。
顧晏钊看了他一眼,發現這小子神色不太對勁。
他又轉頭去看那扇門。
那扇普通的小門雕着早些年時新的卷草紋,不過卻卷成了一種扭曲的獸形。青銅門環鏽迹斑斑,門上的漆也掉了大片,像是許久都無人居住過,從裡透着一股荒蕪古怪。
先前太黑,他站在巷口一直沒發現深處還藏着這樣一個小門。
顧晏钊上下一掃,目光停在卷草紋的獸眼上,覺出些不對勁來:“饕餮獸紋?尋常卷草紋不會做成這種樣子。”
“饕餮紋多用祭祀禮器,誰會把這東西刻在門上?貪欲不滿麼?”
身後傳來一聲嗤笑和數道腳步聲,顧晏钊和唐止回頭,一隊武侯舉着火把圍在巷口,隊伍從中間分列開,手提長刀的青年從後方走上前,身上铠甲在火光中透出金屬的冷色。
青年嘲諷道:“唐止傻就罷了,你的腦子也被摔沒了嗎?”
這話說得相當不客氣,顧晏钊也沒給他好臉色:“你來做什麼?”
“自然是看你的笑話。”
顧晏钊反唇相譏:“林大人還是顧好你自己吧,當心說風涼話再閃了腰。”
林蔚聽出他又在翻前幾日比武會上自己失手被人掼倒在地落了腰傷的舊賬,心中頓時火起:“住口。”
顧晏钊正色道:“有話快說。”
林蔚卻不答了:“等回去了,府君自會告訴你。”
“林大人可真會賣關子。”顧晏钊慢慢直起腰,忽又想起來,回頭看着唐止:“你遇見林蔚了。”
他雖然在發問,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唐止知道瞞不住他,隻能點頭。
眼見這兩人又要吵起來,唐止扯了扯顧晏钊的袖子,小聲解釋說:“林護衛當時正在街邊尋人,遇見了報信的我。他身上有府君手令,傳話來說上面下令要即刻絞殺,我才急忙去找你……一時着急還險些害了你。”
他垮着臉,把腦袋往顧晏钊面前伸:“玘哥,你打我一頓出出氣吧。”
顧晏钊好笑地推開他:“打你做什麼?本來就傻,打壞了豈不是更要拖累我?”
林蔚是府君從小買進府的親衛,跟着府君輾轉多年,負責府衙内的安全和府兵操練,輕易不會幹涉武侯的事。事出反常,具體緣由估計得回去親自問了府君才能清楚。
顧晏钊又轉頭看林蔚。
林蔚避開他的目光,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這下倒成了問題。
人跑了,即便不用抓回去,也沒辦法交差。
唐止看出了他在想什麼,短促地笑了一下:“他進了這晦氣地界,我們就不能随便插手了。這地方就算是官家也不好出手幹涉,他們這地方選的好,誰都管不着。”
地方選得好?
顧晏钊皺眉看向周邊,周圍一圈隻有雲州随處可見的臨街商鋪和一條普通舊巷,連特别都算不上,好在哪裡?
他說:“難道就這麼讓他跑了?”
林蔚看了一遍周圍的情形,吩咐完搜查安排,得了空又退回來嗆聲說:“你沒本事抓住他,讓人跑了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倒是很好奇,你不是武藝遠勝過我嗎?連個逃犯也拿不下?難不成人是你故意放走的?”
顧晏钊:“……”
林蔚抱着刀,又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顧晏钊也不指望他能開尊口,他轉頭問唐止:“府君就沒想過除去這個隐患?”
“想過,但都沒能成功,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唐止也不願多說,為難道:“坊間傳聞說這地方背後得一方勢力鎮着,府君大人都要給三分薄面,不過那都是百姓的猜測,雖不全真,但也不能不信。咱們這種吃了上頓沒下頓……還是小心為妙。”
顧晏钊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道近幾年才流傳起來的鬼怪一說和這花紋有聯系,那些坊間故事講得繪聲繪色,像唐止這樣膽小甚微的自此聽到這類字眼就吓得魂飛魄散,見得多雖沒那麼怕了,但依然諱莫如深。
顧晏钊望着門縫叢生的雜草出神,唐止幾次都沒能拉動他。
林蔚在一旁冷聲說:“你讓他去,好話說在前頭,出了事我可不幫他收屍。”
顧晏钊知道他開口沒好話,松着手腕上的束縛,随口問道:“他死了贓物上哪找去?劉老爺子能善罷甘休?案子怎麼辦?”
唐止看着他把拆下來的布條疊整齊放進懷裡,撓撓頭說:“這個不用擔心,看上面的意思,這案子得不了了之。這人身上肯定還藏着别的事兒,善後的事。”
他朝那扇門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它會幫咱們做幹淨,不會出問題的。”
顧晏钊對上面的人什麼意思并不關心,他拍幹淨肩頭和衣襟前的石粉灰,整了整衣衫,沒說話。
唐止一陣頭疼:“咱們回去多叫幾個兄弟來守住出口,那家夥估計和你一樣不知道内情才敢貿然闖進去,要是三日之内人沒出來,那就算是神仙轉世也出不來了,大人下令絞殺,也算是完成任務啦。”
唐止使勁撞了撞顧晏钊的胳膊,“就這麼說定了啊?”
顧晏钊又看了一眼,回過神來,隻好說:“就按你說的辦吧。”
唐止生怕他又犯軸,聽到顧晏钊松了口,才放下心來:“那行,咱們先回去複命。”
幾個人轉身走出巷子,林蔚留下兩人守在巷口,吩咐道:“其餘人先回府衙,從現在起每隔一個時辰輪一次崗,注意安全,有異常及時上報。”
“是。”
出了巷子,唐止扶着顧晏钊坐在巷口的石墩上,等其他人走出幾步開外了,才滿面擔憂地問:“玘哥……要不我背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