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最終還是在這股無形的威壓下挺住了,他背靠着牆,一言不發,任由臉上的傷口繼續流血。
墨恩斯一把扯過旁邊的毛巾,随便浸了冷水,胡亂地擦掉江野臉上的血。
他是真生氣了,動作完全沒有從前的溫柔細緻,好像在擦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在這粗暴的擦拭中,江野感覺到傷口愈發疼痛,鮮血混着冷水沁進眼睛裡,視野變得模糊不清。
他下意識掙紮起來,雙手拼命地推搡墨恩斯的胸口,甚至握緊拳頭,想要打人。
墨恩斯将毛巾扔到地上,用力抓着江野的手腕,皮肉之下的骨頭咯咯作響,“你做出這種事來是想幹什麼,挑釁我?還是覺得這樣我就會放棄你?你就能走了?”
江野疼得厲害,卻仍然不堪示弱地回瞪着他,他臉上全是殘留的血痕,反襯得那雙黑眸更加明亮、銳利,“不然呢?你不就是喜歡我這張臉嗎?”
“……”墨恩斯詭異地沉默了,他無法形容此時自己感受到的情緒具體是什麼。
這種憋悶的、痛楚的、憤怒的感情,好像地獄的惡火灼燒他的心髒。硬要說的話,他感覺自己被侮辱了。
千千萬萬年來,從來沒有人膽敢這樣羞辱他,而這不知死活的行為必将招來殘酷的報複。
墨恩斯冷笑起來,“我明白了,江野,看來你在迷途鎮得到的教訓還不夠,我應該想個辦法讓你後悔今天的所作所為。”
他拽着江野走出衛生間,順着華麗的旋轉樓梯向一樓走去。
墨恩斯步子很快,沉着臉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江野被拽得踉踉跄跄,光在樓梯上就摔倒了好幾次。
好在台階上鋪着厚實的香槟色地毯,他沒有被摔傷。
眼見着墨恩斯帶他來到客廳,大門近在遲尺,江野心中一喜,以為自己的計劃成功了,墨恩斯真的嫌棄他的疤痕,要把他丢出去。
可惜還沒來及高興,墨恩斯腳步一轉,隻是從門口經過了一下,便走入另一條幽深的長廊。
江野失望極了,他不甘心地頻頻回頭去看大門,身體重心向後墜着,不願意跟墨恩斯走。
但他根本敵不過墨恩斯的力氣,一分鐘後,他們來到走廊盡頭。
這裡沒有窗戶,燈光微弱,牆壁和地闆都是純黑色的,處處透露着詭異的氣息。
走廊盡頭有一扇金色的門,墨恩斯打開房門,抓着江野的後衣領把他推了進去。
“什麼時候認錯,什麼時候出來。”
墨恩斯按住門把手,側身站在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随後他關上了門,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江野坐在地闆上,煩躁地抱住了腦袋。
最開始他以為自己被關禁閉了,心裡還暗暗嘲諷這種小兒科的懲罰方式,但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勁兒,這個房間……太小了。
房間沒有窗戶也沒有燈,一絲光線都沒有,是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江野背靠着牆坐在地闆上,張開雙臂,就能碰到兩邊的牆壁,雙腿伸直時,腳尖抵住了對面的牆。
江野嘗試着站起來,腦袋馬上就撞上了天花闆。
這房間的面積不足一平米,高度也差不多隻有一米,成年人呆在裡面無法躺平,也站不直身體,隻能蜷縮着坐在角落。
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這是個方形的棺材。
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湧來,江野隻在裡面呆了兩個小時,就産生了嚴重的幻覺。
他感覺四面八方的牆壁都在向他靠近,天花闆在壓他,牆壁在擠他,五髒六腑仿佛都要從身體裡擠出來。
在沒有任何變化的黑暗環境中,江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于是時間就仿佛停止了。
他開始感到呼吸困難,覺得自己一定已經耗盡了房間内的氧氣,然後他短暫地昏了過去,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空氣和之前并沒有差别。
房間其實是有隐蔽的換氣系統的,氧氣含量一直都維持在人體可以接受的程度,江野之所以昏倒,純粹是心理原因。
被關進來的第一天,江野就隻是睡覺。
睡也睡得不安穩,他的傷口疼,身體也伸不直,全身的骨頭都是累的。
第二天,江野臉上的刀傷已經不再流血,他用手指慢慢摸着,可以摸到凸起的疤痕,像長長的蟲子一般橫亘在他的臉頰上。
墨恩斯一直沒有來過,每隔很長一段時間,房門上會打開一個小小的窗口,透進來的不是光,而是傭人送進來的面包和水。
一個樸素的小麥面包以及一小瓶水,這就是江野一整天…甚至兩天的全部口糧。
這點兒東西隻夠吊着他的命,讓他不餓死。
墨恩斯以為江野曾親身經曆過饑餓的恐怖,會很容易屈服于這種懲罰,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江野竟然就這樣開始絕食了。
每天送進去的面包,他一口不動,水也不喝。
他用第一天的水洗幹淨了自己的臉,剩下的就全部灑在地闆上。
之後的每一天每一夜,幾乎每一分鐘,他都在牆角坐着,右腿屈起,手肘搭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黑暗,仿佛一尊石像。
他就是在用沉默來抗争,用自己的意志力強撐着。
這和被困在迷途鎮那時不同,雖然那時候他也是在忍受饑餓和幹渴,但那是因為沒有辦法,而現在呢,香甜的面包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就是不碰,看也不看一眼,就這麼硬生生地挺着。
時間太漫長了,每一秒都像一個鐘頭,江野分不清自己有沒有睜開眼睛。
他開始頻繁地做夢,有時候醒着也做夢,彩色的幻覺就那樣鮮活地在他眼前躍動。
不知過了多久,江野已經沒有力氣維持坐姿。他蜷縮着躺在地闆上,像一條流浪街頭,最後死在無人問津的巷子裡的小狗。
這個黑暗的窄小房間真正成了一口棺材。
但是他還是沒有死,隻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門開了。
當江野再次清醒,他見到了久違的陽光,從白色的薄紗窗簾中透過來。
天花闆那麼高,四周的牆壁離他那麼遠,床邊的桌子上擺着綠植,這一切都讓江野感到了極緻的愉快。
他以為自己死了,上了天堂,然而這種幻想在看到墨恩斯的一瞬間就破滅了。
墨恩斯是上不了天堂的,江野如此笃定。
所以說,他沒有認錯,沒有求饒,但墨恩斯把他放了出來。
江野努力擡起手,拽住了墨恩斯的衣服,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