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搞什麼……”一股來自地獄的火焰簇地從心底燒到了斯圖爾特臉上,她幾次做了嘴型又忍住不把F和B開頭的詞罵出口,“真的是格溫,見了鬼了。”
她最先在樂隊的臉書和IG社群看到有人讨論神出鬼沒的年輕天才鼓手時根本沒上心,畢竟她們才經曆過瓊的離去,生活被毀得稀巴爛,自己的鼓手也莫名其妙丢了不知死活,哪來的心情去關注别的鼓手三長兩短?
直到魯索在 Tik Tok上刷到了幾段别人拍的酒吧蹦迪視頻,她們習慣性地點開先聽背景裡live的演奏水平,結果越聽越不對勁。她們對那支樂隊演奏的評判從前幾秒的“這個鼓有點意思”變成了雙雙的沉默。
“她是不是瘋了,”斯圖爾特開始扒拉前面的人往前鑽,一連鑽了幾隻胳膊撞翻兩支啤酒瓶一杯氣泡水收獲了一片責怪的皺眉和“Hey?”,然後發現魯索還卡在舞池相當後端,不得不折返回去,“我們找她找了這麼久,甚至以為她在市政廳的事故裡屍骨無存或者被數據統計漏了,沒想到吧,她是故意玩兒人間蒸發的!”
魯索被她抓着脖子彎下腰,耳朵快被罵炸了。然而即便如此,台上恰好從主歌過橋進副歌,樂聲磅然大開,台下的人也跟着高舉雙手和酒杯甩頭蹦跳起來,根本沒人注意到她們在說什麼。
“她幾個意思?”斯圖爾特從來沒這樣生氣過。她們當時根本就沒來得及為瓊的受害産生名為生氣的情緒就被強行推着進入了下一個悲傷階段,此後又像創口潰爛的動物一樣整日舔舐着傷痛,再思及樂隊的未來也已經黯淡無光,她根本生不起氣也沒資本生氣——與其對着已經被捕的罪魁禍首憤怒不如再抓緊時間找找格溫,畢竟瓊的死亡無可挽回,可失蹤的格溫她們或許還能再努努力。
可此情此景幾乎就是一耳光,荒謬得她想笑。
斯圖爾特幾乎把這段時間來壓抑的一切悲傷與對神秘客的恨都一并甩在台上的白眼狼身上:“她在瓊死掉的同時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消失,我們倒傻,擔心她受傷出事或者成了反派的人質,苦哈哈地找她找到被趕出警局……結果她早就踹開我們重新找了别的樂隊,繼續沒事人一樣炫耀她的鼓技和天分?”
魯索被她扯着一隻耳朵,别扭地擰過頭注視着舞台:“……等一下。”
“等什麼,我就要罵,她還知道遮住自己的臉,怎麼,有臉做沒臉認嗎?惡心,我從來沒見過格溫·史黛西這麼無恥的人。天啊,虧我還覺得讨人厭的最高境界也就弗拉什那水平,沒想到之前我們身邊還有個深藏不露的稀才!”
“斯圖,你聽一聽。”
“聽什麼聽,聽她新找的替身唱得怎麼樣嗎?”斯圖爾特知道自己向來是樂隊裡最刻薄的那個,但再怎麼刻薄都無法與跑路鼓手的可恥行徑相匹,“她是在聽說瓊死了的時候就決定換個樂隊?還是說她就那麼恰好一無所知地抽身而去……她在這些天裡有沒有睜開眼看過新聞?”哪個通情理的正常人再怎樣虛僞都該假惺惺地去看瓊一眼,“而她連瓊的葬禮都沒有去!”
魯索遲疑:“我覺得好像不是這樣。”
“她都沒有哭過!”
“她不對勁,”魯索摁了摁斯圖爾特的頭,把她沒罵完的一長串話按停了,“你聽她的鼓,她狀态非常不對。”
這支五人樂隊原本隻有貝斯和主唱兼節奏吉他是女樂手,剩下三位都是男性。新鼓手把原鼓手踢去坐冷闆凳之後這支隊伍裡的女性數量正好扭轉了局勢。Never Sleep??的旋律還是那些旋律,但他們的老聽衆一聽就知道今晚的曲子和原本的歌曲完全兩模兩樣。
鼓太滿了。正常架子鼓不應該這麼滿的。通常旋律吉他和鍵盤才是音樂走向的主導者,很少有架子鼓會像這樣從後蹿到前牽着整個樂隊鼻子走。
她一開始隻是在打擊中加入了許多個人處理,仍然會讓出其他樂器的獨奏空間,可很快就不甘心于此了。鼓在樂隊的一首經典曲目半途突然改了節奏型,讓其他樂器愣得擦出幾個不和諧的音符。他們都是老樂手,知道這個新鮮血液想給他們帶來一些不同往常的改編,覺得有趣便很快跟上,連主唱也硬生生微調了聲線配合鼓手的新處理。
然而再往後的演奏對他們幾乎變成了一場考驗。
明明是他們的曲子,實際卻變成了半即興演出,鼓一路拖拽着所有樂器瘋狂往前跑,像一列挂式貨車的車頭,而貨廂們卻對車即将駛向何地毫無頭緒。歌曲的框架完全變了,可鼓又很吊詭地時不時回到原曲的主題,像重返故地的亡靈,以似曾相識的味道提醒着其他樂手,這是他們的歌,也不是。
“你喝大了?”樂隊裡的貝斯在兩首中間的間隙返身問鼓手。他們不至于生氣,畢竟原本的鼓手和人家非要打賭時他們就在現場合奏過并投了票,她挺欣賞這個鼓的。今晚的演出說到底更像一場實驗性的玩樂,新鼓手給他們頻出難題,他們解題解得樂在其中。但誰都能感受出來這次新鼓手和傳聞相比霸道得怪異。她在用他們的曲子創造,可創造欲就像癌細胞一樣不受控制地亂長,她乘着瘋長的天才創造往死裡發洩情緒,蓬勃、畸形又令人擔憂。
鼓手從嗵鼓和镲片中擡起頭:“不好聽麼?”
“問題倒不出在這裡,”鍵盤大哥也回頭,“你知道27俱樂部吧?就是那些才華橫溢但都死于27歲的搖滾樂手。科特·柯本啊艾米·懷恩豪斯啊吉姆·莫裡森啊……他們腦子裡有根弦,生活折磨他們越苦創作之火越盛弦越細,有一天嘣地一下弦就被燒斷了,他們也就死了。”這鼓手雖然年紀輕,但弦已經很細了。
“我離27還有好多年可活。”
在場的30+樂手都噎了一下,沒見過這麼能把話聊死的後輩。
“時間不短,但也不會太長的,”雀斑臉的主唱姐姐短暫地關掉了麥,“一直這樣,或許不用等到27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