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征詢她的發型意見?格溫盯着面前的鏡子,平淡:“不怎麼樣。”
“對!我也覺得,”理發師突然找到了一拍即合的審美同好,有些興奮,又覺得否定論男生的意見而抱歉,對邁爾斯低頭,“就是……還可以更有新意一點,介不介意我給你設計個更酷的辮子?”
旁邊的女生睫毛扇了扇,好像來了興趣。她從理發鬥篷下抽出手機,手指如飛在屏幕上哒哒哒敲了幾秒,從Google圖庫拉出一串亂七八糟的黑人發辮設計圖,随便指了幾個推薦給理發師:“TOP1,TOP2, TOP3。”
邁爾斯看着那幾個拖把蜈蚣、鋸齒雷電和編發丸子頭沉默:……She’s gonna kill me。
反而理發師湊過去認真研究了起來,嘴裡蹦了兩句西語,在邁爾斯聽來全是肯定句。
必須在形象被某人惡意摧毀之前拯救自己的頭發。邁爾斯用腳把扶手椅轉回原位:“我需要的隻是燙直頭發,剩下的給我自己編。”
“很守舊啊。你不想在學校變得受歡迎嗎?”理發師想起了以前來店裡的那些願景學院男生。這所學校雖然是精英制私立,但學生們并不是課上埋頭苦讀、下了課猛猛參加課外體育活動因而無心打扮的那一挂,再加上學校統一了學生制服從而禁止了衣着攀比,他們就更喜歡在頭發和鞋子上做文章,前來要求設計離奇發型的多了去了。
他會被當成早早出道不務正業的rapper而遭到霸淩。邁爾斯想。
墨西哥人沒想到顧客對自己的提議不感興趣,稍顯失落:“哎,現在店裡也就兩個客人,本來想讓你們互相給對方提些發型上的建議呢。多年來的開店經驗告訴我,有時候其他人的意見也很重要,理發師和顧客本人都需要走出思維定式。”
格溫警覺地捕捉到關鍵詞:互相!
邁爾斯感受到旁邊那個座位的人瞬間緊繃了起來。他反應過來,忽然彎了下嘴角,态度陡變:“也行。”
一旁的少女搖了搖頭。
“Hey,你店裡的染發劑銷量最差的是哪個顔色……”邁爾斯擡起眼皮,請教理發師。
“别亂動,girl!”理發師沒來得及回應興緻大起的男生,一個跨步挪到邊上摁住了開始飛快搖頭的少女,“你頭發上還挂着染發藥水呢,再甩都甩沒了!”
“我不做了。”少女忽然站了起來,扯掉理發圍兜與鬥篷。她早該想到的,還不如一開始就保持距離,否則但凡越過邊界就變成了仇人互相暗算。
“可是你的藥水保持期還沒……”
“随便吧。”她像個逃兵一樣借用理發店的水池把頭埋進去一頓沖,水都沒打熱,涼得每個細胞都在尖叫。染發劑當然沒那麼容易沖幹淨,她看了眼從耳側彙出去的被染了色的水,感覺雨水流淌過她就變成了粉色的河流。
她連濕漉漉的頭發也沒擦,随便抓了把零錢扔在櫃台上,然後一路滴着粉色的水推開理發店的門向外走。雖然座位上的少年沒再開口,但她總覺得那樣的沉默似乎也是一種怪異的譏諷——“玩不起”。
恐怕是世界上最難介懷的理發回憶,估計那位墨西哥理發師也從來沒見過這麼氣哄哄的顧客。
格溫被這段痛苦回憶糾纏,夢裡她的頭發被當成了亞馬遜上最糟心的染發劑顔色試色頻道。她夢的最後一刻停留在舉起理發推正準備将自己刮成光頭,醒來時發現背上的傷已經好了。
她面對着瓊驚奇的目光,打了個哈欠:“你不信麼?”背過去,用食指順着肩頭往下撥睡衣的領,給瓊看她光潔如初的肩胛,上面連道紅印也沒留下。瓊空舉着酒精擦片,直愣愣地看着她抽回手指。
“可是昨天它還……”瓊就沒見過那麼血淋淋的場面。
“皮外傷的程度,小case。槍傷可能要多花上幾天。”
“你還中過槍?”
“幾次吧,”格溫想了下,“大部分都躲掉了,中槍的幾次是因為能躲而不該躲。”
“你現在又在做什麼?”瓊看到格溫撩起了左邊的頭發,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在她手中一閃。格溫輕車熟路地摸到耳垂,拇指陡然發力,手中的耳釘針悶悶地一聲突破了阻隔。
“打耳洞。”她順勢從瓊指間摘下那隻先前沒派上用場的酒精擦片,從耳垂上抹掉一滴血。
“我以為你有耳洞的?”瓊記得格溫演出時戴過耳環,因此她才送了她一對耳釘。她在切爾西市場一眼就看出那對藝術耳釘正适合她的鼓手,沒想到它們卻成了紮向格溫的針。
“……長好了。”格溫轉過來眨眨眼,對右耳垂也如法炮制,簡單粗暴到瓊都看得龇牙,而她卻面色如常。
“耳洞也是傷的一種,”既然連大面積的擦傷都好得那麼快,一顆小孔就更容易愈合了,格溫把這當作一件好笑的事講,臉頰肉鼓了一下,“不一直戴着耳飾的話,前個小時剛打耳洞,這個小時它就沒了……我剛發現居然睡個午覺耳洞就白打了的時候還是很生氣的!”
成為蜘蛛俠後,身體不僅成為了某種本能反應的承載,也變成了她需要相處磨合的搭檔。有時她感覺自己就像塊兒童玩具磁性寫字闆,她受過的傷、世界在她身體上以任何殘忍或溫和的方式留下的所有痕迹,很快都會随着拉動寫字闆的刮棱而刷新不見。有些人以疤痕和皺紋記錄自己的生命,而什麼也留不下的她隻能努力銘記在心——不過當這些情緒從身體發膚深入内心時,通常也會留下比他人更深刻的震蕩。
但比起在反派手下挨一錘子就去掉半條命的脆皮血條,格溫還是甯願每天早上醒來給自己左右耳朵各來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