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科學道理醫學結論,太聒噪了,邁爾斯不想聽。
泛着黑光的金屬手套扣住了她捉着瓶頸的手腕,向自己胸口拉,像要把瓶子搶過來。但就是那樣一隻無堅不破的拳套,在這個時候仿佛隻是一塊無害的鐵料,平時強硬的力量遍尋不見。
“求你了,我想喝。”他說得很直白,語氣不如平常冷硬,真的帶上了一點點求情的軟意。
格溫被他的話撓得心神一震。她眨了眨眼垂下手腕,歎了口氣:“喬治要是在,得把我們兩個都抓起來。”
“你父親不在,”邁爾斯還是有些失血後的頭腦混沌,語速不快,“我父親……也不在。沒有警察能抓我們,禁酒令不存在了。”
他不方便挪動身體,格溫将瓶口靠在他的嘴邊倒了一點下去。邁爾斯沒有停歇,反而嫌她倒的水流太細,擡起下巴追着瓶口孜孜索求,牙齒在瓶口哒哒地磕出玻璃響,一口氣将剩下的威士忌全喝完了。酒精對他來說有些辣,他邊咽邊嗆得咳嗽。
格溫:“這是蜘蛛俠幹過最壞的事。”
“好喝。”邁爾斯咳完說。
她又樂了:“有那麼好喝嗎?”
“好喝。”他堅持,舔了一下唇。
格溫看他這副模樣,思緒飄了一下。她想起了見過的一隻馬裡努阿犬。那是喬治所在分局的一條排爆犬,等待出外勤的時候它就端坐在審訊室的門口,一張臉黑黑的,心無旁骛的模樣,不會被來去的任何人吸引,似乎也從不渴望别人的喜愛。但如果有人把手平着伸向它的頭頂,那兩隻很精神的尖尖耳朵瞬間就會趴下去。
她覺得邁爾斯的尖耳朵現在已經趴下去了,像在問她“你怎麼還不摸”。
她顧左右而言他:“我問過了,加油站的人說這趟巴士淩晨還會再來一次,隻是時間很不穩定。”她其實還試圖攔下過路的車,然而這條公路上零星通過的私家車全是出城的,司機一聽她想回紐約,頭都沒來得及搖就原地大踩油門跑了。她望着車尾氣想了想,發現唯一能确定會經過這條路回城的車輛,居然是那些來搜尋加德森的警車車隊。如果不是需要帶着傷者同行,她都打算幹脆在加油站搶劫一盒口香糖之類,然後攔住警車自首讓他們把自己順路铐回曼哈頓。
“但願我們不用等到下半夜。”
邁爾斯隻是盯着她,對她的話沒什麼反應。他棕色的眼睛有些深邃,仔細看上去又有點呆滞。格溫不清楚這是他酒勁上來了還是受傷的結果,隻能憑借經驗拍拍他:“别睡着了!”
“我醒着。”邁爾斯說的話也很呆,似乎想反問她難道他醒得不夠明顯,把眼睛又努力睜大了點。
更像了。格溫忍不住真的伸出了手,摘去了他頭頂沾上的一片楓葉。
她對他的這一面有些新奇。這個邁爾斯太像個大人了,時常會令人忽略他其實還隻是個高中生。同齡的其他人還在撬老師的門鎖和熬夜打遊戲,談着極不成熟的戀愛,把時間揮霍在因為屁點大的事而惹出來的洶湧情緒上,而他就已經覺得那些都是浪費而已。
隻有在這樣的時候他才會露出孩子氣。
他轉了轉脖子,覺得不舒服。之前因為皮筋被削斷而披散的頭發又被酒打濕,絲絲縷縷貼在脖子上,怎麼調整都不對勁。
“啧。”他向後仰,後腦勺頂在隧道的岩壁上,但沾濕的發絲依舊執着地靠着皮膚。
“轉過來,”格溫按出一小截蛛絲,将它纏在拇指和食指上,對邁爾斯勾了勾,“我幫你綁。”
在那趟戈多巴士來之前,他們還有很長時間要等。
邁爾斯像聽到了口哨的排爆犬,乖乖地背對着她。
他看不見身後的手,隻能體會到頭發上的拉扯感。在辮尾失去皮筋的束縛之後,那些接近發根的地方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形狀,隻是發尾在劇烈的戰鬥與奔跑中散開了,自然地打着卷。
她的指尖貼着他發根的溝壟往下順,梳理過散碎的發梢,指腹時常因為那些自然卷而受阻,卡在他亂糟糟的頭發裡。她沒有蠻扯,用另一隻手來解救被纏繞住的那隻手,結果兩隻手都困擾地盤了進去,像陷進了一汪泥潭。
邁爾斯任她與他的頭發纏鬥,隻把那件針織衫往上攏了攏,靠近衣料時聞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我的洗衣珠。”
“是,”格溫承認了,她覺得邁爾斯對他那些數量銳減的洗衣珠去向一直心知肚明,“與其再創造幾個洗衣房幽靈傳說,還是用你的比較保險。”
“小偷。”
困在他後腦上的那兩隻手急躁了起來:“小氣!你還開我儲物櫃呢。”
“……你用。”他又說。
心意這麼反複,真别扭一男的。格溫總算把手從頭發裡解脫出來,現在她的手上也沾上了酒液,殘留的糖分粘粘的,她皺起了鼻子。
她重新打量了一遍沒散的那隻發辮,想研究出這種辮子的綁法。雖然隧道裡黑得幾乎隻能用徘徊者身上的熒光和拳套燈管照明,但她的視野并不受環境局限。
“好難,”她望洋興歎了一秒,又充滿鬥志,“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