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豹氣喘籲籲,林燕然毫不猶豫地摸出十枚大錢塞過去:“有勞大哥,請坐下歇息。”
赤豹淌滿汗水的黑紅臉龐立刻露出了真心的微笑,拘謹地直搓大手:“這,這怎麼成?”
林燕然直接塞進他懷裡,赤豹咧着嘴,一邊感激道謝,一邊将十文錢偷偷攥緊,還十分有眼力勁地去搬來椅子,請曾醫師坐下。
林燕然又去沏了茶。
這位半夜被拉起來又連夜趕路的中年醫師臭臭的臉色,總算好了些。
“病人在何處?”他抿了口茶,端着架子問起來。
林燕然道:“曾醫師請稍坐歇息,我去看看。”
她進了堂屋,又掩上門,走入房内。
孰料有琴明月已經坐了起來,靠在床頭,容顔憔悴,閉着眼睛。
林燕然急得上前一步:“你怎麼起來了?”
有琴明月毫無反應,閉着眼睛的神情安靜到可怕。
林燕然從這平靜的神情中感覺到一股無法言喻的決絕和悲壯。
她滿腔關心都咽了下去,迅速冷靜下來,輕聲詢問:“大夫請回來了,讓他進來看診可以嗎?”
有琴明月霍然睜開眼睛。
她看着她,卻沒有說話。
那雙眸子沉沉似水,看不見恨和怒,但是那種幽深的,不見底的眼神,更叫人心慌。
林燕然惴惴不安。
院中的曾醫師已經不耐煩,叫喚了起來:“喂,可是你們請我連夜趕來,若是看醫就診,速速将病人叫來,不要耽誤我回城。”
“不看,讓他走。”有琴明月語氣極其沉郁,蘊滿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
林燕然急忙道:“你是高熱,不看看怎麼能放心?”
有琴明月目光倏地鋒利,直直盯着她:“我若是死了,豈非正合你意?”
林燕然默了默,放緩語氣道:“我知你生氣,當時病急亂投醫,我實在沒有更好的法子……”她又連忙住口,不敢再說下去,因為那雙盯着自己的眼睛裡又開始冒出怒火。
沉默半晌,她道:“若是退燒了,可以不看大夫,但是,我必須試一試你的額頭。”
她硬着頭皮說完,又趕緊補充:“你便是再恨我,也該珍惜你自己的身體,高燒決不能冒險。”
這話說的鄭重且認真,便連正在氣頭上的有琴明月都感覺到她的關心。
可要她再妥協,絕無可能。
兩人對視着,沉默着。
林燕然慢慢伸出手,試探地往她額頭上落下,她落下的很慢,她怕她應激。
有琴明月一直直視着她,那雙眸子銳利的像是刀子,剮磨着她的勇氣。
直到她的掌心落在她額頭上,那雙眼睛還在咄咄逼人地盯着她。
林燕然讓手掌停留了一會兒,擡起來放在自己額頭上對比。
有琴明月一直盯着她,像是噬人又受傷到無比脆弱的獸,隻要發現不對,便會暴起傷人。
林燕然一直懸着心。
如此反複三次,她終于放下心來,飛快地收了手,便連眼睛也沒再看她。
“退燒了。你好好休息,我去打發大夫。”
“昨夜你便隻吃了六顆湯圓,又經一夜高燒,身體亟需營養,必須要吃東西。”
說完她便走了出去。
有琴明月沉郁的雙眸,飛快地閃過一抹仇恨。
她燒退了,可是身子依舊無力,被林燕然脫光衣裳還摸遍全身的羞恥感如毒蛇般噬咬着高傲的内心。
她無法面對這樣的事實,懷揣着仇恨、怨怼、痛苦還有悲憤等種種情緒,閉上了眼睛。
兩滴淚珠飛快地從眼角滑落,滲入發絲間,消失不見。
她痛苦地顫抖着嘴唇,發出無人聽見的啜泣。
“母後,孩兒被惡徒玷污了清白,孩兒……母後!”
林燕然匆匆走回院中,沖着曾醫師連聲道歉:“對不住,我娘子怕見外人,且燒已退了,有勞曾醫師跑一趟,這是一點心意,望請笑納。”
她肉痛地掏出一錢銀子遞過去。
曾醫師一下火了,從凳子上站起來,滿臉不爽地瞪着她。
“你是消遣本醫師嗎?本醫師被你們半夜從被窩喊起來,坐着一輛爛騾車,颠颠簸簸兩個時辰才趕到這裡,你竟敢如此對待?”
“我告訴你,若是沒個說法,我定要去縣城的醫師閣告你一狀!”
林燕然打量着他,這是位年紀約莫四十歲出頭的老醫師,穿着件洗到發白的青布長衫,雙頰瘦削的凹陷進去,山羊胡稀稀拉拉,看起來寒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