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琴明月記得,林燕然家裡可是從沒有瓷勺的,這勺子必是新買的。
似饴糖、醪糟等物,也屬于稀缺品,鳳凰鎮這種破落之地,能買到這些東西殊為不易,價錢也定然不菲。
為了讨好自己,她真是下了血本。
她心底生出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終于扳回了一局,不足道也,卻又生出莫名的小小的舒适。
林燕然問道:“我幫你攪涼吧?”
她無可無不可,略略颔首。
林燕然伸手捏着湯勺,一下一下攪拌起來,湯勺與瓷碗輕輕觸碰在一起,發出悅耳的脆響。
蕩漾的湯面,波紋叢生。
“好了。”她松開白瓷勺的柄,刻意轉到她面前。
有琴明月眉眼無波,輕輕捏住勺柄。
林燕然沒有離開,撐起一隻胳膊拐,來看着她。
有琴明月很不喜這樣被人盯着,放在皇宮裡,她定要砍了此人頭顱,此時心态卻有些異樣,任她看着,她泰然自若地捏着湯勺,輕輕舀起一顆湯圓,吹了吹氣,送至唇邊,咬下一小口。
她吃相很美。
林燕然看了許久,才問:“好吃嗎?”
有琴明月那股莫名的舒适仍在,難得答她:“尚可。”
林燕然又看了下去。直到她吃完。
碗底剩下三顆湯圓,和一些湯汁。
她問:“怎麼不吃完,吃不下嗎?”她隻放了九顆湯圓,沒想到還剩了三顆,這飯量也太小了吧。
有琴明月語氣清淡:“淺嘗即可。”
林燕然哦了一聲,明白過來,這些天潢貴胄吃東西有講究,淺嘗辄止。
她笑着道:“那我吃了?”
有琴明月被這個問題問住,還未及答話,林燕然已将碗端過去,拿起湯勺便往嘴裡扒拉。
三兩下,湯圓便被吃掉,接着她仰起脖子,呲溜一聲,将湯汁也喝得一幹二淨。
有琴明月倏地掐住了指尖。
她莫名生氣,可又無法對這粗鄙的賤民言說氣之由來,因此氣上加氣。
林燕然放下碗,仍是笑着:“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吃了省得浪費。”
她才不要說是她饞了呢,這玩意死貴死貴,她都沒舍得給自己煮一碗。
有琴明月冷着臉:“你出去,我要歇息。”
林燕然應了一聲,道:“你可以看看書,等頭發幹了再睡,不然容易着涼。”
她出來後,心裡就開始發慌。
她沒錢了,養女皇很費錢的。
隻是一碗饴糖醪糟湯圓,她剩下的二兩一錢就花掉了五百大文,變成了一兩六錢。
再一想到賭坊的高利貸,她頓時更慌了,回到自己房間便開始盯着清涼丸死磕。
這一顆藥丸價值百兩,她舍不得碾碎或融水,想挑戰下自己的極限,誓要在完整狀态下辨别出最後一味藥,也就是這顆藥丸的藥引子。
不知不覺,斜陽西墜,夜幕降臨。
一輪圓月升上了樹梢,接着一點點升上中天。
春日的夜,還帶着似水的涼意,銀色的月華灑下來,鋪滿院落,将地面映照的銀白若雪,黑狗趴在台階下,并排的兩隻前爪壓着下巴,黑幽幽的眼珠眼巴巴地望着大門。
主人今晚又忘了喂它。
但是主人對它越來越好了呢,所以它盡忠職守地守護着大門。
忽然,它耳朵豎了起來,肩頸聳立,做出了撲騰狀。
林燕然的房間傳出噗通一聲響。
她揣摩清涼丸入了迷,竟從黃昏看到了深夜,此時臉色激動,湧出無盡歡喜,孰料一動作,便從床上跌下來。
她抽筋了!
“嘶——”
狠狠吸了口涼氣,她顧不上那針紮般的麻木感覺,急匆匆爬起來,一瘸一拐往外走。
臉上是怎麼都壓不住的興奮。
“我辨出來了,哈哈我辨出來了!”
“我找出了最後一味藥!”
她興高采烈往外走,因為清涼丸治标不治本,她還需一味藥,将之升級為真正的抑制劑!
那麼,便隻有找有琴明月,從她那顆貼身藥丸上獲取線索了。
“明月——”
她高興地忘了有琴明月對她的仇恨,直接喊出了名字。
是主人啊。黑狗又趴了下去。
林燕然掀起門簾,愣住了。
房間内很安靜,不,有細微且沉悶的呼吸聲,伴随着細弱的呼喚。
她慌忙走過去。
有琴明月躺在床上,發絲散亂,臉頰潮紅,嘴唇已有些發幹,正發出氣息微弱的夢呓。
“母後……母後……”
她不住地呼喚着自己的母後,眉心緊蹙,神情痛苦無比。
林燕然伸手往她額頭上一摸,臉色頓變。
額頭燙的駭人。
“明月——”
有琴明月毫無反應,林燕然這才發現她眼角正滑出一行晶瑩剔透的淚珠。
而她偏向一側的脖頸處,肌膚已染濕了一片。
她在夢中哭泣。
高燒!昏迷!又伴随着驚悸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