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讓她回頭?不可能!
她一路向前,于無形中慢慢接近的,是國都。
如今,她在堯國數一數二的橙樓浣煙樓裡,做一個小小婢女。
橙樓青樓都可謂烏煙瘴氣,卻也是不缺風雅之地,她耳濡目染的,不止風月。
見到孟淮妴的第一眼,她便明白,自己的任何僞裝都是拙劣的。
畫像哪能比得了真人,她暗暗深呼吸着,平複猛烈跳動的心。
“為我倒杯茶吧。”
這是孟淮妴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小紅卻面色難堪,她交握的雙手往身上藏了藏,道:“貴人,我是在浣煙樓裡照顧姑娘們起居的,不行端茶送水之事,這雙手,實在不好污了貴人的眼。”
她本以為自己可以撐住這場面,哪裡想到面前這個貴氣逼人的孟三小姐竟然會讓她倒茶。
她是什麼身份?是浣煙樓裡鋪床擺香的婢女,偶爾給姑娘們端水洗腳也是有的。
這雙沾染氵穢,又為人洗腳的手,如何能為貴人倒茶?
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她偷偷看了看孟淮妴,隻覺得有她存在而滿室生光,竟是不忍心。
“洗幹淨了,照樣是一雙無塵的手。”
孟淮妴把玩着一隻白玉扳指,不甚在意地說道。
洗幹淨了,照樣是一雙無塵的手?
小紅心頭微動,她抓了抓衣裳,倒也沒有過多猶豫,走去洗手池邊洗淨了雙手,再用一旁的抽紙擦幹,來到孟淮妴身邊,端茶倒水。
這桌上的茶盞自然已全數清洗過,孟淮妴就要伸手去端那杯茶,誰知晏罹突然上前,一把端過茶喝了。
那張普通黑色面具擋了很多情緒,隻能看到他的眼睛有歉疚,他又拿過茶壺倒了喝下,邊道:“請恕屬下無禮,屬下實在是渴急了。”
連給孟淮妴洗衣的都是固定的人,那些人平日裡沒有不良和污穢嗜好,洗衣前更是要一番自我清洗,且有人監視。顯然,孟淮妴在精神層面上,也是極為潔癖的,怎麼能讓她喝小紅倒的茶水呢?晏罹不能阻止,但可以中止。
小紅不知何意,茶壺也在晏罹手上,她不知該做什麼,一時愣住。
孟淮妴見晏罹少有的逾矩,不由深想,這麼一想,也就大約明白。
隻是她更明白的是,若要細細算着,從絲線到成衣,從種子到結果……這樁樁件件潔癖下來,是不可能全部長期嚴格執行的,是以這潔癖之事,時輕時重,時忍時不忍;更有人情往來,不得不為和需要為之的情況。
但晏罹也是好意,不必駁他。
“無妨,小紅姑娘,我已查明你的身份來曆,心中有一疑問,不知可否解惑?”
孟淮妴單刀直入起來。罷了,若是合适,這口茶往後再喝,也無不可。
小紅被吸引了注意力,她恍惚道:“可,可以,請說。”
“我對一條律法很是不解——株連,你正是切身受此律法之苦的人,不知有何看法?”
小紅面露疑惑,關于此事她不是沒有想過,心中早有論點。卻不知面前之人是突發奇想,還是為了那做丞相的爹而調查什麼。
她本是猶疑,可轉念一想,孟淮妴即便是想要她的命,也是輕而易舉,自己再謹小慎微也改變不了什麼,于是凝思片刻,直言道:“不瞞孟小姐,自小,家父便告訴了我家族興衰之事,家母亦是差不多的境遇。”
“若我一生都在那裡随他們挖礦,那麼我将不會體悟祖輩的人生何等風光。”
“可我離開了,我在細柳微雨之中,我在落雪行舟之中,在搖晃的煙火,在缭繞的詩歌……”
小紅笑了起來,這一刻,她身上是數不盡的自由。
“我在那裡面,發現了祖輩的風光。”她眼睫隻在瞬間失落,眨眼化作灑脫,“我曾經想過這樣的問題。”
“父親何錯之有?我又何其無辜?”
“我也要那錦袍加身,我也要前呼後擁。”
“可我從未享受過這些,卻要受享受之人的牽連。”
她看着孟淮妴的眼睛,一臉坦蕩和真誠:“我是怨過這樣的律法的,年少無知時,我甚至想要以這微薄之軀廢除它!但是,後來我漸漸明白,也接受了這樣的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