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連感情都沒有的魔鬼。”
離開的路上,孟倚故咂摸着這句話,心中有些怅然。
“所有孩子中,淮妴和我是最像的。”他背着手,微微擡首望天,“可這最像的,我也沒有多麼親厚。”
很久了。
很久沒有看到孟倚故這樣脆弱的樣子了——哪怕他隻肯透露一分。吳顔停下腳步,擡頭看他,眼中盡是柔和的愛意。
“淮妴若是魔鬼,我也是。”
與孟淮妴不同,孟倚故是感受過至純至真的愛意和溫暖的,無論是養父母和昌篷,還是吳顔,他自小到大,都有人把他從黑暗中拉扯出來,并且長久又堅定。
所以孟倚故的一顆心還是活的,他依然會為這樣的話感到難過。
吳顔卻是毫不在意地一笑,她拉過孟倚故的一隻手,雙手握着,道:“真暖。”
孟倚故無奈一笑,牽住她一隻手,二人又并肩前行。
吳顔又怎麼會不理解他的脆弱和淡薄?有着那樣的成長經曆,又如何有愛意溫暖他人?
“故郎,你此言差矣!我自幼家庭和美,蜜罐裡頭長大,卻也非熱血之人。”她故作不滿,“淮妴明明是像我,她聽到‘魔鬼’二字,隻會開懷,不像你還會傷懷!”
孟倚故捏了捏她的手,深看她一眼,有些感動。
“世間萬事,皆求愛意,恐怕過滿。”
“餘下諸事,不求愛意,隻求盡責。”
下人們在後頭落了五步跟着,見廊外是漫天飛雪,見前方是比翼連枝。
明明是鋼筋鐵骨、身姿挺拔,卻有老來互攙之相。
——
易臻回了自己房中,拿了鏡子一瞧,先是厭惡臉上多了個别人強加的東西,可再仔細照照,隻見玻璃鏡裡那張清麗的臉平生幽美,一颦一笑更添魅色,卻又純淨。
她越瞧越是滿意,到二姨太過來,她拉着人,又是一番确認,得到了二姨太的肯定,她心中隻餘高興,竟然道:“娘,看來孟淮妴還是顧念舊情的,你在這府中讨生活,可切莫因為我而與她生了嫌隙!”
二姨太撫摸着她的臉,道:“我便是想生,也沒有機會。倒是你呀,這就不恨他們了?”
易臻放下鏡子,目光哀愁,眼下看着,又是從前的模樣。
“她說得都對,父親母親也沒有錯處,還許我拿走百萬,我又有什麼資格恨他們?我隻是嫉妒罷了……”
話是這樣說的,可心中的東西到底是在一點點變化,尤其是,她又想起了被圍觀着受罰的屈辱感。紋身再美又如何,那是在受罰的情況下做的。她往後,是再也無顔見那些兄妹了。
在府中又修養五日,當她孤身來到二皇子府之後,更覺得自己勢單力薄了。
之所以又留她在相府五日,非是有人心軟。一來,是在找到合适的人做新的孟于蔓之前,不可放她出去走漏消息;二來,是易臻自己想要好好修養一番,以最好的狀态去見二皇子,也就沒有想要鬧騰,皆大歡喜。
搜尋新的孟于蔓之事,吳顔孟倚故和孟淮清孟淮妴四人都很是上心,但由于不可聲張,還得隐蔽,進程也就十分緩慢,隻有孟淮妴這個手底下有個勢力的,找到了幾個合适的人選。
孟淮妴暗中觀察之後,選中了一人,由晏罹帶到了沽酌樓中相談。
此女如今名喚小紅,她是前朝九品官員之孫,其祖父的堂兄弟在前朝是地方豪強的左膀右臂。
當時帝王殘暴,一群人在地方更有過之,犯下滔天罪孽,各地因帝王殘暴起義之後,誅殺了幾個領頭人。而新朝建立之後,先帝也需要表示決心,清剿毒瘤,而這“秋後算賬”不止牽出藤蔓,還算到了領頭人的九族之上,小紅的祖父被判處斬首,而她的父親當時還是幼童,随九族流放。
其父在流放之地挖礦,與同樣處于流放的一個女子相愛,生下了她。
父母不忍她陪着受苦,便把六歲的她交給了一個年近六十将要退職的看守。
那名看守信守承諾,把她帶到了繁華城鎮,賣與富貴人家,做小姐的仆從。
陪伴小姐長大的仆從,生活也不會差到哪去,這本是個好生計,可那戶富戶卻在三年後生意失敗,家庭衰落。小姐的父母心善,銷了她的死契,給了她自由之身。
然而她雖是自由,卻無處可去,隻記得離開父母時,他們告訴她:“于此困境生你,是我們的不是,隻願你不要記恨我們。”
父親當時看着頭頂彷佛永遠都不懂溫柔的日頭,道:“若是可以,替我看看國都的太陽。”
“看看,是不是不一樣。”
她在富戶家裡的三年,才明白原來人還可以這樣生活,心中怨憤過曾經的苦日子。
但也是那時,她才明白,原來這世間有一種情感,是愛。
那對苦哈哈的父母給的愛,是錦衣玉食也換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