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他心情不太好，公主舉起酒杯，“來。”
她舉起酒杯，“讓我們幹杯，就當敬……”
“敬我們的未來，敬我們美好的未來！”
陸斯恩和菲尼克斯對視一眼，然後一起舉起酒杯。
三個玻璃酒杯碰撞到一起。
“敬我們美好的未來。”
……
“就這樣放他們離開沒問題嗎？”
公主一邊揉自己的太陽穴，一邊說：“沒關系，沒有子嗣，也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姐妹，在這種情況下，不必我多說吧。”
阿祖利亞的制度詳細規定了領地繼承的問題，子嗣、配偶、兄弟姐妹可以得到多少或者是哪部分都有詳細的規定。
如果以上的繼承人都不存在，那麼這塊領地将會重新回到王族手中。
阿祖利亞現在要管理或者重建的地方太多，全都依靠她一個個去管理那不太現實，而如果分配給其他人去治理，她又不放心。
所以交給陸斯恩是最好的決定，而且陸斯恩帶給她的驚喜太多了。
紅魔藥，幾年前在南方城鎮突然興起的魔藥藥劑，具有解百毒、加速傷口愈合等功效。
它的出現很突然，消失也很突然，得到動靜的其他魔藥師還未拿到紅魔藥的原劑進行分析，市面上的紅魔藥就徹底消失。
後來，這個奇怪名字的魔藥幾乎成為了傳說，很少有人相信真的有這種藥誕生過。
公主有時候真覺得自己的運氣還蠻好的。
如果不是騎士團收集過這種魔藥，騎士團毀滅後魔藥又到公主手裡，她也不會認為這種魔藥的存在是真的。
更加幸運的是，她因為好奇嘗了一點魔藥，其中的味道和功效與她之前嘗過陸斯恩做菜時常放的某個調料幾乎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陸斯恩做出來的所謂百搭的可調味中合魔藥，就是稀釋幾百倍的紅魔藥……
簡直像個冷笑話。
公主在心底搖了搖頭，她很期待陸斯恩以後會給她帶來更多不同的驚喜，所以她現在必須給予他等同的驚喜以證明自己的價值。
大統領還是有些不贊同，“雖然他說的理由很合理，但是萬一……”
“你是說他會背叛菲尼克斯？哦……我覺得他不會。”
大統領皺着眉，還是有些懷疑。
公主的頭疼稍微緩和，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潔白的長發像雪花散落在厚重的深綠色長裙上。
她踩着不穩的步伐來到旁邊稍微空曠一點的地方，拎起裙擺轉了一個圈。
“沒關系的，利亞姆叔叔，如果真的發生了意外，那我們隻能幫助可憐的菲尼克斯統領，幫助他……”
她輕盈地旋轉着，動作有力而優雅。
白發如雪般在空中輕飄飄地拂過，然後落在松葉顔色的裙擺上，好似大雪降臨。
“——除掉背叛他的伴侶。”
王宮裡的很多人常常因為她是公主，而忽略了她擁有整個王國最強的魔力。
她可是從小生活在騎士團的監視下，卻依舊能夠自由自在地出入王宮的公主殿下。
她靠的是什麼？
大統領的幫助？父王母後的許可？騎士團的憐憫？
不。
她靠的從來是她自己。
她唯一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的力量。
她是阿祖利亞的公主，也是阿祖利亞唯一的繼承人。
她擁有整個阿祖利亞至高無上的權力，也應該負擔起保護王國的責任。
她單膝跪在地上，原本齊膝的白色長發被剪成了齊耳的短發。
她身上穿着阿祖利亞最珍貴的盔甲，雙手将阿祖利亞的聖劍舉過頭頂。
她說：“我親愛的神明大人，您忠實的信徒将永遠在這裡守護您，請賜予我最強大的力量，允許我斬殺侵犯阿祖利亞的惡龍。”
陸斯恩走進這棟王宮最豪華的教堂。
這是他第二次進入這個地方，上一次他在這裡經曆了自我懷疑和絕望，而這一次他依舊帶着自我懷疑和絕望走進教堂。
公主終于結束祈禱了，她從女神像前站了起來，手裡捧着那把花裡胡哨的劍，劍托上透明的寶石閃耀着璀璨的光輝，仿佛真的接收到了神明的力量。
“陸斯恩，你來了。”公主說，“父王和菲尼的傷怎麼樣？”
陸斯恩在台階前停下腳步，“他們沒有大礙，接下來隻需要靜養。”
“是嗎……也好，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
陸斯恩望着光明女神像前的公主殿下，望着全副武裝準備迎戰的她，他張了張嘴，幾乎用氣音說：“大統領和王後……”
還有格雷斯女士、其他的一級魔法師，以及大量實習魔法師，大家都……
公主殿下冷靜地說：“我已經知道了。”
陸斯恩不知道應該用何種表情來面對公主殿下。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陸斯恩想不通。
這片土地才剛剛結束戰亂，才剛剛可以休養生息，人類和非人類才剛剛能夠開始展望他們的未來。
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突然從海的另一邊飛來一隻黑龍？
最開始出現龍的情報時，大家還不以為然。
這片土地上對于龍的記載比對神明的記載還要少，當來自海洋另一邊的黑龍穿過阿祖利亞的上空，人們或是驚歎有如此龐大的生物，或是好奇它為什麼會出現，就是沒有人想到龍會對他們産生那麼大的傷害。
後來，那隻黑龍盤踞在阿祖利亞北方邊界的高山裡。
同樣住在高山的拉尼亞一族或死或傷，不得不逃離居住自己的家園。
拉尼亞族的族長來到王都，她帶來了一個令所有人震驚和悲傷的消息。
阿祖利亞邊境的小國幾乎全被黑龍摧毀了。
佐林西亞也是是其中被毀掉的一個。
在小的國家也是一個國家，該有的軍隊不會少，可即便如此，逃出來的也隻有他們的公主殿下——梅芙·維斯珀。
她被阿祖利亞邊境的一名強壯的尋寶獵人所救，這才得以獲得求救的機會。
然而面對苦苦哀求的拉尼娅一族和佐林西亞的公主梅芙·維斯珀，王國的大臣們依舊不同意出兵去剿滅惡龍。
不是他們知道惡龍有多麼強大，而是單純覺得為此浪費阿祖利亞的兵力是不值得的事情。
沒有誰能做到感同身受，除非刀真的落到自己身上。
喜歡财寶的惡龍，怎麼會甘心隻将自己的目标放在那幾個小國身上呢？
惡龍所到之處，火焰燒焦土地，毒素滲入地面，黃金白銀、珍珠寶石無一遺漏。
它無時無刻不再擴大自己的搜刮範圍，并且不再滿足那些資源匮乏的小國，它找到了更有用的目标——阿祖利亞的貴族。
當第三名有公爵爵位的貴族被殺死的時候，阿祖利亞的大臣們全都坐不住了。
王國将原本準備站在騎士團一方的三名宮廷級魔法師全派出去，希望他們能快速解決黑龍，将功贖罪。
結果呢？
——三名魔法師的屍體都沒有留下。
阿佐利亞隻有五名宮廷級魔法師，除了那三名便隻剩下大統領與芙拉亞王後。
王牌不能一開始就出完，大臣們是這麼想的，可這兩張王牌也沒有藏太久。
當阿祖利亞的國土大半淪陷，黑龍即将來到王都時，大統領與芙拉亞王後選擇迎戰。
國王帶領由大部分一級魔法師組成隊伍緊随其後，菲尼克斯則替大統領的位置，帶領他過去的同伴一起戰鬥。
……或許那根本稱不上是戰鬥。
那是單方面的屠殺。
黑龍、屠殺、整個軍隊。
前天，重傷的國王被菲尼克斯和僅存的幾名魔法師與劍士護送回來。
陸斯恩在城門口見到那些人的時候，他們都已經神志不清，全憑一口氣才活着回來。
晚些時候陸斯恩才知道菲尼克斯帶領的軍隊除了他隻有另一個叫霍利斯的青年活了下來。
他們看着大統領和芙拉亞王後被黑龍當成小蟲子一般戲耍，然後輕易地殺死——屍骨無存。
菲尼克斯能活下來也是因為在受傷後被霍利斯藏起來了，黑龍沒興趣一個個将他們翻出來，這才讓他避免被黑龍立刻殺死的悲劇。
陸斯恩忙了兩天，才勉強将他們的身體情況穩定下來。
菲尼克斯不知道是因為體質好，還是因為意志力強，今天早上短暫地清醒了一段時間。
醒來的第一時間，他看到了一直守在床邊的陸斯恩。
灰發青年眼底青黑，呼吸短促但有力，他精神十分亢奮，專注地看着手裡殘破不堪的古籍。
菲尼克斯剛醒來有點不清醒，恍惚間，他還以為自己回到第一次爬上高塔與陸斯恩見面的場景。
可距離那一天，明明已經過去快四年了……
發現他醒來的陸斯恩飛快從座椅上站起來，他又驚又喜，快速放下手中的古籍來到菲尼克斯的床前，可等到他握住菲尼克斯的手，他卻幾乎說不出一句話。
他應該說什麼呢，說“真好，你活下來了”，還是說“對不起，好多人都死了，我沒有救下他們”？
……他沒有資格說出這些話。
先去讨伐惡龍的，都是數一數二的精英，陸斯恩隻是一個二級魔法師，又是魔藥師，隻能作為後勤。
這段時間，他與其他魔藥師一起幾乎不停歇地制作各種魔藥。
可前線并沒有好消息傳來，他身邊的魔藥師也變得越來越少，大部分的一級魔藥師都被調去前線。
……人類在龍的面前，果然是比蝼蟻還要渺小的存在。
陸斯恩看到菲尼克斯張了張嘴，但長時間的昏迷使他的喉嚨嘶啞不已，說不出話。
他遞給菲尼克斯小半杯水，讓他喝完再說話。
菲尼克斯握着杯子，閉上眼睛将水一飲而盡，再睜眼，他的眼裡充滿仇恨。
他對他說：“我一定會殺了黑龍！以我的生命為誓！”
陸斯恩知道現在的菲尼克斯需要什麼，所以即便他清楚這不可能，他也肯定了菲尼克斯。
但是他還是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難道擁有魔法的世界就一定要出現龍嗎？
沒有人知道黑龍的目的是什麼，隻知道它将這片土地變成了地獄。
有貴族試圖通過上供黃金與寶石，希望得到一絲生機，結果……
黑龍并不是沒有智慧的野獸，相反，他甚至比國王還要狡詐。
無論換成何種方式，他們都無法打敗惡龍。
如果惡龍沒有直奔王都來的話，可能大家真的會選擇放棄。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即将被龍殺死的貴族們在臨死前說出王宮裡擁有整個阿祖利亞最大最美麗的寶石。
惡龍知道了這件事，就在今天，他決定來到王宮，帶走阿祖利亞這顆最珍貴的寶石。
陸斯恩望着準備迎戰的公主，一時分不清到底是聖劍上的寶石耀眼，還是具有如此覺悟的她耀眼。
他還是忍不住勸道：“公主殿下，要不我們……”
公主搖搖頭，她輕快地說：
“我不會改變、不會屈服。”
“我會為我自己的榮耀而戰，而不是為了其他人。”
“就此分别吧，屬于我的故事即将開始。”
陸斯恩忍不住上前一步，他再次提出要和公主一同抵禦惡龍。
“可大家還需要你的照顧呢。”公主笑着拒絕了他。
于是最後還是公主一人來到王都的城牆上迎戰。
陸斯恩沒有躲起來，而是仿佛自虐般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鮮血染紅了破碎的盔甲，他看到幾乎昏迷的公主殿下手裡依舊緊緊握着那把劍，劍托上的寶石閃爍着幾乎将人亮瞎了的光芒。
不，或許，閃耀的是公主本身才對。
黑龍的前爪握着公主受傷的身體，它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滿意。
它向天空噴出一道黑色的火焰，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勝利，噴出的火焰掉出零星小火花，落在它的腳邊。
在它的腳底下，是被掰碎成一塊一塊的城牆，以及遍地的鮮血。
黑龍對王都其他地方失去了興緻，它吐出帶毒的龍息将公主殿下整個人冰封起來，然後帶着被冰封的公主離開了王都。
國王醒來後，被告知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黑龍回到了它的老巢，而且看上去近期應該沒有要離開的想法，他們可以借着這個機會養精蓄銳。
“那壞消息呢？”
國王将視線從床前的幾人臉上一一掃過。
少了一個人……少了一個最重要的人，他想。
臨時拉過來的幾名醫師低下頭，沉默不語，其他仆人也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國王。
為難這些人沒有任何意義，國王隻能将目光定格在像是在發呆的陸斯恩。
他說：“陸斯恩，你來說。”
他與陸斯恩對視了有近十幾秒，才聽到灰青年平靜地說：“她被龍帶走了。”
一瞬間，國王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捂着胸口深呼吸幾次，終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
醫師和仆人們一邊喊着“國王殿下”，一邊撲向國王，喂藥的喂藥，擦血的擦血。
但陸斯恩的話還是給了國王一絲希望。
——不是殺死，而是被帶走，那有沒有可能把他的女兒救回來呢？
于是還沒等自己的身體完全恢複健康，國王就決定向全國發布懸賞，征集願意殺死黑龍、救回公主的勇士。
最先接下懸賞的是菲尼克斯，他早就發誓要為他所重視的人報仇。
第二個是陸斯恩。
“陸斯恩……”
“算我一個，菲尼，就當我是為了報答公主殿下的知遇之恩吧。”
除了他們，還有家族唯一幸存者的霍利斯，失去自己國家的公主梅芙，以及救下梅芙、選擇留下來陪她的尋寶獵人拉克。
一共五個人，五個弱小的人類湊在了一起，組成了一個同樣弱小的隊伍，踏上斬殺惡龍救回公主的旅途。
旅途中，他們結識了米亞。
素來不喜血腥與殺戮的精靈族竟然出現了一個喜歡打架的異類，震驚之後，他們一緻決定接納這位精靈族的異類。
隊伍的成員由五個人變成了五個人和一個精靈，表面上看似乎變化不大，但實際上……變化也不大。
米亞的實力在他們之上，但也僅僅隻是比他們強一點。
如果和龍相比他們并無區别。
沒有人說出來，但所有人心裡都清楚，如此弱小的他們，怎麼可能能夠殺死連宮廷級魔法師都不放在眼裡的黑龍呢？
但是他們還是“成功”了。
——在菲尼克斯死後的第二年。
最終，故事回到了開頭。
新國王登基，第一件事就是開始向全國各地招收具有魔法才能的孩子，并且免費提供各種學習資源。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面前不再有像騎士團一樣的威脅，她的身後也沒有像前王後和前大統領一樣的助力。
……可能也不是沒有。
火光再次出現在叛徒的身上，哭喊、尖叫、咒罵形成一片混亂，她看向安靜站在她身邊的白發男人。
他将自己渾身裹得很嚴實，隻露出一雙深藍色的眼珠。
就是這雙眼睛，這雙倒映出火光的眼睛，平靜地沒有一絲情緒波動，仿佛眼前被燒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堆被劈好的木柴。
一個無心之人是沒有辦法被留下來的，甚至可能無法好好活下去，新國王心裡十分清楚這件事。
她隻能給予陸斯恩一個又一個尊貴的頭銜，讓他成為這片土地上最偉大的人。
但在封領地這方面，她被拒絕了。
陸斯恩對她說：“國王殿下聽說過郡縣制嗎？”
新國王殿下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不過現在不是應該研究“大門”的時候。
陸斯恩要是再這樣半死不活地過下去，她死後怎麼向菲尼克斯那家夥交代啊！
而且根據龍毒蔓延的速度，她可能距離那一天不遠了。
新國王苦中作樂地想。
然後她被陸斯恩一瓶魔藥灌下去，壽命成功加一年。
新國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萬般誠懇地将研究龍毒解藥這件事兒交給了陸斯恩，并且在他和米亞準備出發前往去獸人村時，暗示米亞一定要時常去關注陸斯恩的近況。
拜托了，請一定要……
帶着菲尼克斯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