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不斷地從四面八方襲來。洛北隻得緊緊抓着山壁上一塊凸出的岩石,伸出一隻手去拉阙特勤。
兩人好不容易手掌相握,洛北想把他拉進石洞裡,奈何風沙太大,他試了幾試未果,隻得冒險放開了手,雙手用力把阙特勤拽進石洞裡。
阙特勤不妨被他這樣一拽,摔在地上,下意識放開了他的手。洛北立刻被一陣席卷而來的狂風吹走了。
阙特勤驚恐地瞪大眼睛,伸手要去拉洛北,卻隻拉到了洛北的衣角。他顧不上風大,向前挪動幾步,渾身用力,想把洛北拉進來。
偏在這時,一塊飛石不偏不倚地擊中了他的手臂,他一吃痛,手上一動,隻撕扯下一塊布料。
下一刻,洛北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茫茫沙暴之中。
沙暴持續了一個時辰,才漸漸減弱。藍色的天空裡太陽刺眼地放着光。天穹低矮而凝重,仿佛一擡手就能碰到。
現在沙漠裡一片安甯,一片黃色的世界裡,沙蜥蜴從洞穴裡探出頭來,一隻雄鷹展開雙翼,在一聲尖嘯中俯沖而下,朝着獵物去了。
若不是親身經曆,誰能想到這裡剛剛發生過一場劇烈的沙暴。
阙特勤從石洞爬出來,咳出滿腔的灰塵。沙浪如退潮後勾畫着奇妙的脈絡,在被風暴抹平的沙地裡,他試圖尋找還活着的人。
阙特勤把幾個護衛從沙地裡刨出來,衆人一道搜尋,才找出剩下人的屍首,不是死于窒息,就是被沙暴卷起的石頭砸碎了五髒六腑。
阙特勤問:“找到烏特特勤的屍首了嗎?”
突厥牙帳中人人皆知,阙特勤與烏特特勤是生死之交的摯友。幾個護衛各自對視一眼,開口道:“阙特勤.......風沙卷過的地方這樣多,哪裡還能找到烏特特勤的蹤迹?或許他是找到地方躲起來了,或許他是被埋在了什麼地方。總之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了。”
阙特勤看了手邊扯下來的半塊衣角,慘笑一聲:“難道我如今隻能拿着這塊衣角去給大汗複命,說因為沙暴,任務目标已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了?幾位和我同行,如果大汗責怪,你們就和我一起承擔吧!”
“屬下不敢!”幾個幸存的護衛趕忙跪倒在地。有那機靈膽大的護衛反應過來:“我等奉命護送烏特特勤回牙帳觐見大汗,不料半路遇到黑沙暴,烏特特勤與頭領同沒于沙暴之中,屍骨無存!”
剩下的幾人都反應過來,紛紛附和:“是,沙暴都過去了,如今一點動靜沒有,烏特特勤一定是死了。”
“就是就是,如果沒有死在沙暴裡,缺水少糧,他也一定活不久。”
“我等願意與您一道向大汗複命——就說烏特特勤已死!”
阙特勤點了點頭,帶着一衆護衛向外走去,臨行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石峁和沙地:
那裡空無一人,空無一物。
洛北做了一個漫長的噩夢。
他夢到紛亂的朝堂上被禁軍架出去的宰相,夢到流放道路上,落雨的驿站中充滿血腥氣的地面和耳邊纏繞不絕的刀刃碰撞聲——
他驚醒于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掉在了他的身上,撲閃着翅膀在他身上跳。
意識随着這一下下地跳躍回到腦海,洛北睜開眼,發現自己的手掌上有一隻渾身是血的幼鳥。它撲閃着翅膀想飛回鳥窩去。
“是金雕。”他伸手摸了摸幼鳥的腦袋,知道金雕有在食物不夠時族内殘殺的傳統。隻把它捧在手中,支撐着站起身來,四處打量。
他身處一座古城子中,目之所及,隻有土墩壘砌的城牆、幾座佛塔、幾座土質的房屋。他勉力起身,在一處土牆上發現了鳥巢,裡頭已有了幾隻耀武揚威的幼雛。他靠着土牆向上攀去,借力将幼雛送回巢中,不料扒到一處縫隙,一團紙團率先掉出。
他展開一看,竟是一封書信:
“五月七日,海頭城西域長史關内侯李柏頓首……”
洛北将李柏的名字念了一遍,想起這是《晉書》中的人物,前涼第四位君主張駿的部下。海頭城便是當時前涼屯兵所在,離樓蘭古城不遠。他原想一路向西往蒲昌海而去,沒想到竟然被風沙吹到此地,也不知此地離蒲昌海還有多遠。
他正思索着,忽而頭上一陣飛沙走石,竟是那隻幼鳥又被推下巢穴,它跳到了房檐上,幾下踩踏,塌了屋檐。他躲避不及,被一隻包袱砸了頭。
那包裹裡好好地收着數塊金、銀錠,不少珠寶,還有一隻打磨得甚是精美的玉笛。
或許是當時前涼内亂,有達官貴人逃難至此,躲避不及留下的。
“可惜啊。”洛北歎了口氣,“這些東西,既不能吃,也不能喝。”他已經失去了所有補給,身邊的隻有一把唐刀。他自己和這隻垂死掙紮的幼鳥,遲早都化為戈壁中的一具枯骨。他靠在土牆上,逐漸意識模糊。
又是一聲馬鳴,将他的意識喚了回來。
馬鳴?在這地方會有馬鳴?他抿了抿幹渴的嘴唇,重新站了起來,看到烈日之下站着一匹通體黑色四蹄雪白的馬,正是他自己的坐騎。那馬兒身上還載着阙特勤從那些騎士們馬上奪來的補給。
他摘下一隻水囊,抿了幾口水,又咬了一口肉幹。小鳥在他的掌間快活地啄着肉幹的碎屑。他喝飽了,也将水囊遞到馬兒口邊,那馬兒卻不理他,隻咬着他的袖子,讓他上馬。
馳騁半日,一片開闊的水域出現在他面前。
蒲昌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