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如看着堂内那個毫無生息的女子,心中隻覺酸澀黯然。她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窺見錦霜的溫柔與傲骨,這個頑強的女子,在黑暗之中抓住每一道希冀的亮光,卻又用血淚凝結成一次又一次的遺憾,眼見就要逃出生天,最終卻與心上人生死兩别。
焉能不覺惋惜?
唐玉昭的情真意切并非矯意演成,此間種種哀傷、憤怒與悔恨,都化作他難以言明的眼淚,一滴一滴訴說他的苦楚。
隻是,情真意切是真的。身染嫌疑也未必是假的。
即使訴說了千般萬般的愛切情深,仍無法解釋他為何能一眼認出白布覆面的錦霜。情人之間的心有靈犀,當真可以做到如此嗎?
還是說他本身,早已知道錦霜以何種死法死去。這才不覺訝異,那般笃定白布之下一定是他想找的姑娘。
她瞥了一眼唐玉昭戚戚神色,索性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疑心,“方才,你是如何認出錦霜身份的。”
“什麼?”唐玉昭似乎不想她會有此一問,微微發怔。
“方才認屍之時,錦霜白布覆面,你為何一眼便認出白布之下之人,便是錦霜姑娘。”
唐玉昭這才明白是她對自己起了疑心,他微微抿了抿嘴,低垂着眼眸,指着錦霜露在白布外的手腕,
“這枚镯子,是我倆的定情信物。”
一切的疑點,因這簡簡單單一句話,迎刃而解。
僅僅是這麼簡單而樸實的理由。
作為陌生人的她們,分辨錦霜的身份總需四處奔波比對。
可對于最親近之人,隻需一眼,便足矣。
這不是情人之間的心有靈犀,而是親近之人的熟悉與了解。
也許是她們先入為主了。林清如突然無聲歎氣,她們對唐玉昭的懷疑都來自于青黛的隻言片語之間,下意識覺得此人便是負心薄情之人。
唐玉昭亦有輕聲地歎氣,“我明白,大人疑我。錦霜之死,有我之故,我亦不辯分毫。”他突然仰面看着林清如,通紅雙眼露出異樣的堅定,“隻是,還請大人不要因我之故,而放過了真正的兇手!”
他複又柔情似水地看向錦霜的臉,“錦霜這一生,已經足夠坎坷了。還請大人能夠明察秋毫,還錦霜一個公道,讓她能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林清如沉默看他,腦中隻覺得思緒萬千。倘若唐玉昭并無嫌疑,那錦霜真是在鸨母水刑之下而死嗎?若真是水刑而死,為何獨獨錦霜被抛至洛淮河中?
線索仍不明朗,就連錦霜因何而死,現在也未曾明确。
她眼睛瞥過錦霜脖上的淡淡掐痕,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來。若是錦霜失蹤前夜并未接客,那麼這掐痕一定不會是青黛口中特殊癖好的客人而留!
她忙問唐玉昭,“你可知,錦霜曾于什麼人,發生過什麼恩怨?”
唐玉昭聞言一愣,皺着眉頭回想片刻後搖頭,“錦霜雖然倔強,卻從不與人交惡。若說恩怨,也隻有教坊司鸨母嫌她不願接客,總用盡手段折磨于她。”
林清如默然,所有的線索依舊直指鸨母。
“哦對了!”唐玉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一般,雙眸突然看向林清如,“我想起來了。在我們約定私奔的前幾日,錦霜突然神色慌張,對我說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唯恐招緻殺身之禍。我倆因此這才慌忙之中定下逃跑計劃。隻是……”
他眼中又是一黯,不再将後面的事情重複贅述。
“不得了的事情?”林清如聞言皺眉,“她可有具體告訴你是何事?”
唐玉昭卻是怅然搖頭,“教坊司人多口雜,她怕隔牆有耳招緻禍端。隻說等上路再詳細說與我聽。”
可錦霜,上的卻是黃泉路。
突然而來的線索就此中斷,林清如眼底微微一黯,“如此,隻能先行驗屍,再做判斷了。”
唐玉昭聞言卻露出震驚之色,“驗屍!”他跨步擋在錦霜屍身之前,“錦霜命途多舛,難道死後還要不得安甯嗎!”
說着,他眼中又有強忍的淚意,“錦霜已經足夠可憐了,何苦還要讓她屍身不全。隻怕連轉世投胎也不成了。”
林清如隻沉聲說道:“若要還錦霜一個公道,必然要驗屍以尋線索。你連錦霜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就不恨?”
他被林清如此話一激,緩緩閉上眼睛,落下淚來。
他的聲音因起伏波動的情緒而變得疲倦,“大人若是驗屍完畢,可否準許我帶錦霜屍身歸家。我想将她葬于祖墳之下,做我永遠的妻子……”
林清如隻沉默着點點頭,許了他這份世間少有的情深幾許。至于唐玉昭該如何勸說家中長輩,也許是他自己的打算了。
“多謝大人。”他如同被抽走一副魂魄的軀殼,雙眼空洞地朝着林清如施以一禮,失魂落魄地走出堂内。
直到雪茶去請了仵作前來,依然看見他枯坐在門外,如失心瘋一般,茫然地看着來往之人,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