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如輕輕皺起眉頭,聽得雪茶此言,她亦頗覺古怪。
二人行至停屍處,遠遠便見一人跪坐在錦霜屍身旁邊。及近再看,那男子不過弱冠年紀,身形清瘦,面容俊秀,活脫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模樣。
屍身上覆着的白布已然掀開一角,露出錦霜那張破敗浮腫的臉。唐玉昭垂頭啜泣,眼眶微微紅腫模樣。
他一見林清如前來,似是強撐起精神,倒還算十分得體,隻拱手施以一禮,“在下唐玉昭,見過林大人。”
林清如倒是略感意外,“你認得我?”
他吸了吸鼻子,帶着鼻音的聲音還帶着些許抑制不住的哭腔,“家父禮部司勳主事。常提起大人年少有為,巾帼不讓須眉,難以望其項背。”
雪茶對他心存疑心,隻覺他不過是一番馬屁,不耐地癟了癟嘴。
林清如也并未搭此話茬,隻問道:“你确定眼前死者,便是你要找的人嗎?”
提及堂中死者,唐玉昭眼眶又是一紅,含淚看着錦霜的臉,“我多希望她不是……”
“你與死者,是什麼關系?”
他轉過臉去望着錦霜已然毫無生氣的臉,聲音中有些微的顫抖,“我與錦霜,早已私定終身。錦霜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妻子?”林清如對這樣的回答似乎有些意外。
尋常人對教坊司女子向來避之不及,即使是方朝這般商賈,亦看不起錦霜身份。
他卻口口聲聲稱,這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她想起青黛對這玉郎嗤之以鼻的态度,那個窩囊又愛财的男人,似乎和面前深情款款之人并不十分相符。又想起雪茶說他未見其人便先行哭嚎,更是疑心重重起來。
于是循例問到唐玉昭,“七月初三傍晚至七月初四清晨,你在何處?”
唐玉昭臉上閃過瞬間的遲疑,後又說道:“洛淮河邊。”
簡簡單單四個字,讓林清如不由得瞳孔微縮,錦霜亦是在洛淮河中被發現!
就連雪茶,也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臂。莫不是他推了錦霜入河?
眼下線索來看,唐玉昭隻怕是疑點不小。
“你為何會深夜出現在洛淮河邊?”
唐玉昭悲傷的臉上露出失落神色,“我在等錦霜。”
他的語氣似乎像是了無盡的美好回憶之中,帶這些向往的迷茫之色,“唐家與陸家,幾代交好。我與錦霜,亦是青梅竹馬之情,幼年便有父母媒妁之言,定下姻親。可是……”
說着,他緩緩閉上眼睛,清秀的臉上有無聲的淚滑落,露出難以承受的痛苦之色,“三年前,陸家被何佑惇貪污案牽連,錦霜沒入賤籍,被送去了教坊司。家中為免牽連波及,又顧忌錦霜尴尬身份有失體面,便不許我再與錦霜來往……”
雪茶忙問道:“所以你想與她私奔?”
唐玉昭露出悔恨之色,輕輕點頭,他的聲音仿佛陷入了濃濃的怅惘與悔恨之中,如洛淮河上缥缈的煙波一般看不見底色,
“那日,我與錦霜約定好了,子時在洛淮河邊相見,我帶她離開京城。隻是我悄然出門之時,竟被家中長輩發覺。等我再次逃出到了洛淮河邊之時,已經是醜時了。”
他哀傷眼中滑落兩行清淚,“我在河邊苦等錦霜一夜,也未曾等到錦霜前來。”
說着,他似乎是扼制不住洶湧而來的情緒,失聲抽泣起來,“若非我未能及時趕到,也許錦霜不會遭此毒手!都怪我啊!是我害死了錦霜!”
他單薄的肩膀因傷心而有抑制不住的微微抽動。
林清如聞言輕輕皺起眉頭,他之所言,是真是假呢?如此情真意切的模樣,到底有沒有真情呢。
雪茶一早便對他懷有疑心,隻冷眼看着他哀戚訴說,并未全然相信。
可是即便如此,錦霜是後半夜消失在教坊司中的,唐玉昭并不能完全洗清身上的嫌疑。
隻是,目前看來,他并無動機。更何況,他這般情深幾許的模樣,與青黛口中那個窩囊相好,并不一樣。
到底是一人千面,還是誰在說謊?
于是林清如問到了關鍵之處,“你與錦霜,可有銀錢往來?”
唐玉昭微微一愣,随後躊躇着點點頭,“錦霜曾偷偷攢下銀錢,一并交給了我。”
林清如問得此言,隻覺心生疑窦。既然唐玉昭官家子弟,不比錦霜身在煙花之地攢錢辛苦?他既一往情深,怎會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