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他們身後關上時,列車内黑漆漆的,盡管還有一絲光亮,但車外面好像進入黑夜。哈利想火車準是進了通往美國的海底隧道。
列車在長長的隧道中飛馳,哈利和其他人坐在那兒,默不作聲。一想到隧道中厚重的岩石把他和天空隔開,他的心就是一緊,他讨厭被岩石困住的這種感覺。
列車終于漸漸慢了下來,突然車廂裡透進刺目的光亮。這是一個新站點,所有的一切都是嶄新的。白熾燈在牆壁上吱吱作響,幾乎刺傷了他的眼睛。
他跌跌撞撞地沿着梯子往上爬,洞口被一塊巨大的岩石擋住了。哈利用力一推,竟然一下子推開了。原來是泡沫做的。哈利不禁啞然。
天氣霧蒙蒙的,幾隻海鷗在很低的地方飛着。四周怪石林立,隻有無邊的海浪拍打着岸邊。哈利看着太陽在東方劃出玫瑰色的弧線,一個男人背對着他們坐在懸崖邊釣魚。
“唷,漢克。”這次的檢票員是一個年輕的女孩,檢票員沒有名字,所以隻能叫他們為“檢票員小姐或是先生”。檢票員小姐沖他揮了揮手。“收獲如何?”
“我的水桶可裝滿了。”漢克笑着點點頭,幾條魚兒在他的桶裡撲騰着。
哈利和許多人一樣對這出莫名其妙的演出不知所措。“他們一定是莎士比亞看多了。”一個男孩低低地說,有些人笑了。
“他們在說‘行話’——勞倫斯。”一個狐狸臉的女孩大聲地“噓”了一聲,她叫塔碧·李。“聽着吧。”
“25美分,買你一條海鲈魚。”
“成交。”售票員小姐向漢克抛出一枚硬币,他漂亮地伸手接住了。“你們去哪兒?”
“明尼蘇達州。”塔碧·李說。
“上來握住這個桶。”漢克示意道。塔碧·李抓住了水桶剝落的塑料提手,“噗呲”一聲,她像是一團煙霧般消失了。
哈利在一陣戰栗中握住了水桶,他感到自己耳朵嗡嗡作響,外面強烈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隐隐飄來汽油桶燃燒的氣味。他雙腳落地踩在一片水泥地上。
哈利胡亂撕開遮在眼前的報紙,環視四周。他出現在一個投币電話亭裡,手裡還握着一節電話。面前是一條開闊、平坦的大路,無數聲音像洪流一般沖進他的耳朵裡。西裝革履的男人在報亭旁看着報紙、路人匆匆穿過亮起綠燈的斑馬線、一個女人對着櫥窗玻璃塗着口紅、小女孩和她的媽媽在街道上蹦蹦跳跳、戴耳機的男孩正在吃街邊熱狗……
他真的到了這兒,大都會時代廣場。不可思議。
90年代的時代廣場還沒有那麼現代化,但已經足夠繁華。哈利在電話亭上抹了把牆灰,塗出了黑眼圈和瘦削的顴骨。他像一隻小老鼠一樣溜進主幹道。
此時的天空下起了一場小雪,地上積起了一層薄薄的雪花,廣告視頻在每個可以反光的地方交相輝映,街邊的樓宇已經挂起了節日裝飾。
哈利被人流裹挾着穿過馬路,他被人來人往擠得暈頭轉向,但最後終于還是找到了巴士站台。站台附近有個紅薯攤,但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他不想與任何人進行交流。他從背包中取出幹糧,一面吃,一面快速在站點上尋找着喬恩家居住的小鎮。
喬恩家住在大都會郊區的芳鄰鎮上,這是一個封閉式的中産階級白人社區,每周隻有一班巴士開往小鎮。從哈利所在的站台到芳鄰鎮,光是巴士就要開一個多小時。
很快,開往芳鄰鎮的巴士來了。車上的人不多,非常安靜。哈利走到巴士的最後一排,拉上帽衫的領子,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芳鄰鎮——到了。”
哈利從車上跳下來,驚奇地發現他是這座小鎮唯一的訪客。
“歡迎來到芳鄰鎮(Good-neighbourhood)。”
這七個字不是司機說的,他一如既往地安靜。也不是來自車上的其他人。這幾個字用金色的花體大字印在潔白無瑕的标志牌上,遠遠看去,不過是模糊的幾個點,但他已經知道寫的是什麼了。
不可否認,這是一個美麗的小鎮,筆直寬敞的大路旁一列色彩鮮豔的商店熱情地迎接着他。在大路遠遠的盡頭,一座灰牆的華麗城鎮大廳驕傲地展示着它的領地。這地方簡直無可挑剔。人行道上一片垃圾也找不到,路旁商店的櫥窗玻璃上一個污點也沒有。芳鄰鎮的一點一滴都宛如新生、安甯靜谧……而且空寂無人。
‘人都去哪兒了?’
他轉過一個右彎,又轉了一個左彎。每個街角的景象都如出一轍:美輪美奂、綠植茂盛的郊區小鎮,人類居民完全不見蹤影。咖啡店安安靜靜,公共泳池的水面平整如鏡。他還看到了學校,幼兒園的窗戶上,一排手繪的笑臉正在朝他微笑。不過這棟樓卻是鎖起來的,這有點奇怪,因為現在是星期三正午。
他一個人在這座荒鎮裡,什麼信息也沒有。他是不會随便闖空門的,萬一裡面有人呢?
最後哈利停在了他見到的第一個居民街道上,街角的标志寫着“聖栎街”。路旁不再是稀奇古怪的商店了,而是華麗的獨屋,每一棟都一模一樣:白色的牆,寬敞的前廊,門前翠綠的草地修剪到一緻的高度。這條路還要走一英裡左右,夾在一群複制粘貼的房屋中間,形成了一條怪異的長廊。這些房子看起來像是《羅傑斯先生的鄰居》(1)的場景,芳鄰鎮似乎正是那種平靜、偏僻的地方。附近至少有三套房子在出售……看起來似乎可以随意挑選。
但最奇怪的是,街道上擠滿了來來往往的人群,仿佛這裡才是小鎮的中心。
‘得,現在他知道人都去哪兒了。’
一個頭戴綠帽的郵差小哥從他身邊飛快騎過:“你是新來的,是吧?”
“你好,新朋友!”馬路旁邊的草坪上,一個手握澆水壺的女人沖他微笑着招了招手。
“你是從哪裡來的?”一個女孩好奇地從牆上探出頭來。
“嘗一嘗我們鎮特色的路易·維多老爹披薩吧,年輕人!”